老神醫回頭看了眼自家徒弟，無奈的笑了笑。

“確實得用這個法子治，但先前并沒有成功的案例，因為極少有人能在生死一線中突然被拽回來——那真是閻王爺開恩了。最重要的不是看我醫術行不行，是看她想不想活，敢不敢從閻王殿闖回來。”

這句話換成更好理解的意思，就是‘聽天由命’。

什么時候大夫會說這句話？

盡了人事后。

“……那你為何一開始，說得那樣篤定？”

關思若也是個泰山崩于前巍然不動的角色，她能在關霧星面前嘻嘻哈哈，同樣能在亂葬崗面不改色。

老神醫嗤笑：“若我說她無藥可治，你們是不是直接等死？不如拼死一搏，說不定能走出個通天大道。”

這樣的事情他見過太多了。

關思若狠狠一震。

是啊。

若老神醫說星兒治不好了，毒深入骨髓……別說去采藥那么危險的事兒，就是多動一下，她心跳多快一下，都會惹人注目，讓人為她擔心。

盡管如此，關思若仍然不能冷靜。

星兒是她在異世界唯一的同行者，也是唯一能理解她的人。

關思若不想放棄——更何況她如今學的是醫！她該救人的！不該聽什么天命！

“有什么法子？有什么法子可以讓她不那么辛苦？”

關思若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像是在心中發誓過百遍：“只要師父你說。”

老神醫見慣了生離死別。

他不是圣人，不會在街邊見到一個瀕死之人就上去醫治，沒那么好心。

他對生命是漠然的，對死亡是充滿干勁的——他活著的每一刻，都是為了戰勝死亡。

不求名垂千古，不求史冊有名，只求天下無雙。

“你父親是始作俑者，他那里說不定會有別的方法。”

老神醫摸著胡子，眼睛閃了閃：“不過那個老奸巨猾的東西，不一定會告訴你。”

關思若直接出去了。

——傻丫頭。

老神醫搖搖頭。

丞相此人做事很絕，他當初沒打算要留關霧星的命，用的蠱又稱‘絕命蠱’，是非要命不可的。

這種蠱非常難弄到手。

只這一條，老神醫能武斷的說——丞相叛了國。

這是敵國皇室珍藏的‘寶貝’，普通人輕易不能知曉，更別說看一眼、碰一下了。

若非老神醫前幾十年在江湖浮沉，偶爾救過一次敵國皇室，也是不認得此物的。

“……可憐啊，可憐。”

關霧星面色已呈灰白，唇色盡褪。

她手指更是可怖，有幾處能看見里面的白骨。

身上還來不及清洗，泥灰帶著血痂，黏黏糊糊的一團……饒是老神醫，看見的第一時間也不知如何下手。

她高熱不退，真就剩一口氣了。

老神醫身上有幾味救命的藥，卻因她體內的蠱還未出來，不敢隨意使用，怕適得其反。

“……那個，神醫先生。”

阿青都不用讓王爺說，早早地就來了。

他站在屏風之外，不敢進去，“王妃怎么樣了啊？傷勢很重嗎？神醫，你可要救救她呀……”

“我盡力。”

老神醫嘆了口氣，“你讓你家王爺放心，先好好養著。藥已經到了，我馬上去處理一下，很快能用了。”

老神醫說的是王爺治腿的藥。

一聽這話，阿青連連擺手：“先把王妃治好！王妃是耽擱不得的！”

王爺不可能失去王妃的，這個結局太恐怖了，阿青不敢想。

上回讓王妃睡了兩天廂房，王爺把他罰去抄了經書，手都要斷了……

老神醫最不愛有人跟自己討價還價，當即冷了臉：

“怎么不要緊？這藥效一過，你家王妃便是白跑這一趟！這時候就別你先我先了，出去出去！”

“……好吧。”

阿青也想讓王爺的腿好起來，當下不再多說了。

-

半月眨眼就過。

丞相府里出了一件大事兒——丞相親女關思若，敲了登聞鼓，說要舉報丞相通敵。

全國嘩然。

這庶女分明是出身卑微，眼高手低，嫉恨丞相全府，才會用這種歹毒的方式報復他！

通敵？

丞相那樣剛正不阿、廉潔正直的人，怎么會通敵！

什么臟話老鼠屎也能從那嘴里蹦出來！當真是惡心透了！

百姓們罵罵咧咧，恨不能上去咬下那庶女一塊肉來！好報自己的‘忠孝’！

但。

第三日。

丞相府被禁衛軍圍得水泄不通，丞相的家眷更是被壓上刑車，游街示眾……前面有太監總管念著告示，一樁一樁說清丞相的罪責，有理有據。

本以為這就堵住了眾人的嘴了。

可他們像是不肯承認一介女流能有如此作為、如此胸襟，非要扣血帽子在她頭上！

說她‘六親不認’‘心狠手辣’……

即使活下去也是罪人一個，找不到婆家！

沒人會娶這樣心腸歹毒的女子，簡直夜夜做噩夢！

街巷酒肆里，茶樓飯館中——所有人都在控訴丞相府小姐的絕情狠心，沒人對她大義滅親成全大義之舉拍手稱贊。

她是罪人，是千古罪人，要被千夫所指，被唾罵！

“從未見過如此狠決的女子，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我若是丞相，養了這么多年的閨女指著自己鼻子說自己通敵……呵！那我可真不如在她出生那日直接摔死她！”

“是這么個理！我想不到那庶女敲登聞鼓是什么心情，簡直敗壞人倫！死了要下地獄！”

“那關家的人馬上要處斬了，怎么不把那庶女也斬了！真是世道不公啊！”

“……”

他們推杯換盞，搖頭晃腦，說著悲天憫人的話。

突然。

有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來：

“……難道丞相通敵，便是千古美談了？”

是窗邊坐著的一白衣女子。

她面上蒙了白紗，看不清面容。只隱約撞見那雙漂亮的眼，看得出是個美人胚子。

“我可沒說這個話！小娘子你別胡說！”

那書生模樣的男子慢悠悠搖著折扇，鼻孔朝天，傲的不行。

他拍拍桌子，指指點點：“女子就該以夫為綱！這不忠不孝的東西，難道還要我們稱贊她不成？！”

“就是啊！丞相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才養了這么個女兒！小小庶女敢如此以下犯上……說起來，我家那個也是不省心的，看了丞相這事兒，我回去得讓夫人狠狠打一頓才好！這沒人情的東西！”

“嫡庶有別，沈兄，你千萬千萬不能像那位丞相一樣，縱容了庶女，結果落了獄！”

“那自然！有這先例在前，我可是不敢縱容的……”

說完，他們嬉笑著鬧做一群。

關霧星被這話氣得不輕，一口氣沒喘上來，咳了好久。

路過的小二以為她有咳癥，還一臉同情的多送她一杯茶，“姑娘保重身體，生活還是很美好的。”

關霧星，“……謝謝。”

她身上的傷太重了，養到現在也沒好。

外傷是七七八八可以不在意了，內傷卻是得養個好幾年。

老神醫說就算痊愈了，身子骨也會大不如前，很容易得小病小痛，得金貴著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