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兩款開發中的游戲后，月新又陸續體驗了三四款讓他十分感興趣的游戲。但是，無論如何，經過與吳不明的對話后，他都無法全身心地投入進去了。

吳不明，究竟在想什么？

特別游戲協會，又真的像大眾認知中那樣，是在做違規游戲的惡劣組織嗎？

月新當然知道，作為創作安全局成員，他不應該懷疑這一點。可就以他這一天下來，通過“普通創作者”身份體會到的一切來講，有些事情，確實不像一開始認為的那樣……

如果有機會的話，不知道創作安全局、魔法區一般居民和特別游戲協會，能不能達成和解的共識？

想到這里，月新覺得，自己好像在和吳不明想一樣的事情。

打算和解、達成某種共識，或許是只有眾人想法相同時，才會出現的一種狀態……吧？月新不太能想清楚這方面的事情，但他知道，自己絕對不能停止思考。

如果放棄了考慮各方各面，成為隨波逐流的人，可就稱不上真正的“創作者”了——他一直這么認為，也是這么做的。而這一點也輕而易舉地被吳不明發現了，游戲體驗又進行了一會兒，他便禮貌地向研究員道別，領著月新離開了這個房間。

在離開時，月新才意識到，自己好像至今為止也沒有弄清楚，對面那個偶爾肢體會有顫抖的“玩家”，在尋找什么游戲中的可供改進之處。

不過月新沒有多問。從吳不明稍稍嚴肅了一點的側臉，他可以察覺到，此刻的吳不明在想一些與自己有關的事情。或者說，直到這個時間點，月新才真的有了一點自己是被這群人用非法手段帶來的自覺。

只看、只聽、只問吳不明希望他看到、聽到和發問的事情，應該就能更好地保證彼此之間的關系穩固了……

就算這種“穩固”看起來更像某種自欺欺人，月新還是想以此為基礎，再逐漸接近看起來已經有些陌生的吳不明。可是……隔在兩人之間的十幾年，就像一堵堅實的玻璃墻，明明能看透對方的所思所想，卻依然無法觸及面前這個發小的真實存在。

再次回到月新醒來時第一個看到的休息室，吳不明從角落端上兩杯水，一杯放在月新面前，一杯自己端著抿了一口：“阿新，在考慮什么呢？”

“我在想你之前說的話。”月新遲疑片刻，還是誠實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你的理想，會以怎樣的形式實現？”

吳不明輕輕搖頭：“我也不知道。”

見月新一臉迷惑，吳不明放下水杯，將雙手合在面前，鼻尖頂上食指指尖。這像是一個思考的姿勢，不過，月新過去從未見過。這樣一來，這個發小就更加顯得陌生了……

“在一切真正達到應該到來的結局之前，即使再怎么熟悉精神魔法，我也無法預見未來會發生的事情，更不可能掌控時代的潮流。”吳不明微微閉上眼睛低語，“但是我始終覺得，造物中的魔法應該是為所有人服務的，這是順應浪潮的發展方向。”

“因此，我也只是按照趨勢前進罷了。我一直相信一點，阿新——如果每個人都將事情交給別人去做，最后就不會有人做對自身有益的事情了。”說著，吳不明又睜開了眼睛，只是眼簾低垂，并沒有看向月新。

“那樣的話，應該也有別的手段……”月新說著，自己卡殼了。

要是有別的手段，要是游戲作為真正的“第九大藝術形式”，沒有被打壓到如今的慘淡狀態，吳不明應該也不至于領導特別游戲協會，在暗地里開發電子游戲了吧。

終究是“外界”先一步給了他們制約，他們才會選擇當下的方式……

“可是啊，不明。你們為什么要傷害甚至只有未成年的學生呢？他們明明還不懂這些世故的東西，卻被卷入了游戲引發的事件……那件事確實是你做的吧？”

月新指的是二十多天前發生的“大富翁”事件，聯系起一切，月新根本不可能忽略吳不明在其中起到的作用。而且，他也相信，最近似乎一直在原新城行動的發小，絕對不會忘記這一起事件。

事實也的確如此。

吳不明稍稍沉默片刻，依然沒有將視線從地板上移開：“那是必須要經過的實際使用測試，至于選擇高中生，只是因為……如果造成了傷害，無論對玩家還是對周圍人，這種傷害都會……盡量、盡我所能，變得小一點。”

“‘盡量小的傷害’……就不是傷害了嗎？”月新舔了舔不知為何有點干裂的嘴唇，猶豫了一下，還是將那杯水一飲而盡，“你終究是傷害到了不知道如何控制魔力的高中生，也讓他們的家人受到精神損傷的巨大影響……”

“的確……”

吳不明終于抬起頭，望向站在一邊的月新：“的確是這樣。但你應該也很清楚，沒有付出是得不到回報的，那樣的測試會讓我們的各種游戲更上一層，在未來的小范圍游玩中，這一類的問題，全部都會被清除。”

“可是……就算是‘必要的犧牲’，那依然是一種……”月新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么回應對游戲抱有一腔熱血的吳不明才好。他明明覺得這些都是錯誤的，只是特別游戲協會會長的強詞奪理。可從心底來看，他偏偏又覺得……

吳不明的發言，似乎不無道理？

不對、不對……他們的所作所為，絕對是不正確的，這一點可以肯定。如果走上正道，創作安全局、一般民眾和特別游戲協會，是可以聯手行動的……

而不會像現在這樣保持對立狀態，無法互相理解……

用力搖了搖頭，月新走近了一步，試圖從吳不明逐漸變得沒那么清澈的暖橙色眼睛中，看出一些真正屬于他認識的那個“吳不明”的因子。但就在這時，他的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

“難道是，水……”

“抱歉，因為時間也比較晚了，不快點把你送回去的話，會惹出很多麻煩的。”吳不明的表情很認真，只是，他的視線穿過月新，看向他身后，“古先生，拜托你了。”

“你的迷茫和疑問，已經得到解答了嗎？”陌生的聲音從恍惚的月新背后響起，估計是那個古冽風吧……一雙手支撐住他的身體，并且將什么東西塞進了他的口袋。而失去力氣的月新，已經無法反抗了。

“是呢……對我……說……新……是……”

吳不明的手覆上了月新的頭，在如幼時一般溫暖、手感卻大幅變化的撫摸中，月新的意識中斷了。

再醒來的時候，月新又躺在了自己的床鋪上。

如果不是窗外夜色漸濃，如果不是通訊器被隨手塞在他口袋里，月新絕對會懷疑，這一天的經歷都是一場夢吧。

只是，這都不是夢。緊握隨通訊器一起附上的紙片，月新重重地嘆了口氣。

紙片上什么都沒寫，只是畫了一個黑色的毛球和一個奶油色的團子。兩個小家伙的眼神各自朝向紙張的兩側——無論如何延展，也不可能交匯在一起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