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雨夜1
- 一傘之下
- 武中
- 2075字
- 2022-01-20 20:00:00
來人身量和巴祁相差仿佛,從頭到腳都穿著巴祁最常穿那套灰袍,大雨已將他頭發澆得遮住了半張臉,就算仔細看也很難看出是另一個人。
但他的確不是巴祁。
二十七八歲,原本白皙的面容中因為帶著一絲慵懶的蒼白,更襯托出雍容清貴。不過這并非是留給人最深的印象,讓人印象最深刻的是常年縱酒而透出來的頹靡之氣。
他就是三年前被貶黜的太子,如今的穎王了。
知道客人會冒雨而來,所以墨非毓今年頭一回生起了爐子,并從一旁取出備好的毛巾和一套巴祁的衣服遞給他:“先換衣服吧。”
穎王接過衣服,到中間房間換好后回到臥房之中。
“殿下請坐。”
“小妤給我說,江南發生的一切都是先生一手炮制的。”穎王坐下后,說了第一句話,同時雙手伸向爐子,意態悠閑地烤著火,“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墨非毓沒料到穎王會如此直接,但也并不吃驚,淡淡道:“我是讀書人,不愿看到江南官場烏煙瘴氣,百姓慘遭罹毒,這個理由可以嗎?”
炵穎一笑:“先生自己都不相信這個理由。”
“因為這并不重要。”墨非毓也開門見山,“殿下三年未出允州,如今僅憑顏雪姑娘一頁緘素就來夏呂,還與江南東州府上一個門客的仆人交換身份,深夜冒雨暗訪這個門客,這一切都證明殿下的決心。從殿下踏入書舍,甚至離開允州那一刻開始就證明了,至于我是什么身份,有何種目的都不重要。”
穎王聞此,靜靜地凝望著爐火半晌,忽然愴然一笑,一面搖頭一面道:“說實話,我也不明白為什么要來到夏呂,又為什么會渾身濕淋地坐在這里。”
“原因有三,”墨非毓替他分析道,“一是因為殿下信任顏雪姑娘。這個可能比較復雜,也許是殿下和她的關系,也許是顏大人,或許還因為這些年來一直跟太子對著干的御史臺。第二是因為殿下知道這半年來江南發生的事并非偶然,而有本事又愿意這么做的人,值得冒險一見。第三,也是更關鍵的原因,這三年來殿下絕不是像表面看起來的那樣,縱情聲色,不理世事,相反,殿下從未有一刻忘記當年的奇恥大冤。”
穎王聽到這里,用沉默肯定了墨非毓的說法。沒錯,從他來這里那一刻起,就已經證明了很多事,無需、也找不出借口。
“先生真的能為廬陵之亂平反?”
墨非毓聞此,靜靜地看著穎王的眼睛里閃過一摸異色,很快就明白顏雪讓穎王來夏呂的理由,是幫他平反廬陵之亂,根本沒提到扳倒太子,助他重回東宮的事。
“敢問殿下,為何要不顧一切為廬陵之亂平反?”墨非毓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為何?”穎王終于抬起了頭,略微有些浮腫的眼睛頭一次和墨非毓平靜地對視了一下,當他的視線移開時,眸色變得遙遠、深邃而復雜,“因為廬陵之亂,我被逐出東宮,三年來寸步不敢離開允州,因為廬陵之亂,我變得一無所有,一舉一動都被人監視,因為廬陵之冤,我和母親分隔兩地,常年不得相聚……”
說到這里,他有些虛弱地站了起來,輕輕推開了身后的椅子:“是,自古而今,歷朝歷代的儲君沒有哪一個不是經過慘烈爭奪得來的,沒有哪個帝位不是濺滿了鮮血的。成王敗寇,我認了!但他不能攀誣構陷,不能用如此卑鄙的手段,更不能以幾百人的性命為代價!那可是幾百條無辜的性命,整整一個部族啊,他們作了什么孽,被活活燒死后還要背負永世的罵名?”
桌上的燭火因風而東搖西擺,將穎王的側頰映得時明時暗,盡管他有意把臉藏在暗處,但仍能從側頰看到蒼涼而悲愴之色。
兩人當中,更不平靜的其實是墨非毓。他右手緊緊握住椅把,嘴唇發白,唇角也在微微顫動。好在穎王說到激憤處,并沒有留意到他臉上的表情。
起初,墨非毓以為穎王這么說另有目的,但從始至終穎王也沒有看向自己,這證明他這番話只是出于本心。
墨非毓正努力平息情緒,穎王接著道:“先生是江南人士嗎?”
“不是。”
“去過京城嗎?”
“沒有。”
墨非毓有些疑惑他這問話的目的,穎王的辭氣卻忽然變得無比憤慨、悲愴:“先生不知朝堂污穢,對江南情勢應該很清楚,自從江南到他手上后變成了什么樣子西唐帝位真的交給他,官場良吏立錐之地何存,天下蒼生將何以安仰!”
這番話更是激奮異常,穎王雙手和嘴唇也劇烈地顫抖著,緊緊握住扶手以讓自己的心緒平靜下來:“只要先生能為廬陵之亂平反,別說要我與江南東州謀客的奴才互換身份,就是要我這條性命,我也絕不推辭。”
“所以,殿下這么做,最終目的是為了讓太子無緣帝位?”
“不錯。”穎王回答得異常肯定。
“殿下可以為此舍棄性命?”
“可以。”
“這么說,殿下也沒有任何私心?”
穎王看他一眼,慘然一笑道:“私心自然也是有的,我要讓天下后世都知道,廬陵之亂不是我炵穎謀反,而是他炵烆一手炮制的冤案。”
聽到這里,墨非毓緩緩站了起來,走到炵穎身邊并肩而立,用緩慢,而肯定的語氣回答了他最初的問題:“殿下問我是否可以為廬陵之亂平反,我現在就承諾,一定為廬陵之亂平反。不但為廬陵之亂平反,我還能保證太子與帝位無緣。不但保證太子與帝位無緣,我還可以讓殿下重回東宮,克承西唐大統。”
一開始,穎王冷眼看著墨非毓,后來漸漸皺起了眉頭,等到墨非毓話說完,他已轉過身,定定看了他片刻,突然縱聲大笑。
這樣的笑聲無疑是非常危險的,幸好書舍此時被風雨聲包圍。
“就憑你?”穎王的笑聲戛然而止,“先生連京城都沒去過,甚至江南人士也不是,你能否讓三年前的沉冤得雪我還要打個問號,你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