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通判退出來，剛到門口，只見那門房又急匆匆過來，險些與他撞個滿懷。

“急吼吼地干什么！”黃通判罵了一聲。

“對不住。黃大人，蒯大人，碧楚寒求見?！?

蒯慕和黃通判一聽“碧楚寒”三個字，臉色立時變了。

黃通判退回小房間，問道：“人在哪里？”

“他只派人捎來口信，說在東面的懶人坡靜候大人，有緊要的事要立即稟知大人?！?

“可有說是什么事？”

“沒說。只說十分緊要。”

黃通判望了一眼蒯慕，要他示下。

“這個碧楚寒可比童三懂事多了，”蒯慕遲疑了一下，“不過大中午去懶人坡也是不便?！?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黃通判跺了一下腳，“大人，現(xiàn)在怎么辦？”

“心細(xì)不是畏首畏尾。”蒯慕道，“這樣，你親自去一趟，讓他來這里說話。”

“是?！?

黃通判正要出門，蒯慕吩咐他把窗簾拉好，黃通判拉好窗簾后，看了一眼桌上的面碗和蛋殼，正要去拾掇，蒯慕吩咐：“這個先不收。”

一盞茶功夫，一太陽穴凸起，眼如鷹目的灰袍漢子走了進(jìn)來。

“大人中午就一素碗素面對付？”

“沒辦法，俗務(wù)纏身，常常忙到半夜也不得空，中午有碗面吃就不錯了。”

“大人如此，實乃歙州百姓之福?！?

蒯慕又喝了兩口本來已經(jīng)要倒掉的面湯，才讓黃通判收走碗筷。吩咐看了茶，略略寒暄了幾句，方道：“碧教主親來敝府，不知有什么要緊事？”

“是這樣……”碧楚寒鷹目掃了一眼正拾掇碗筷的黃通判。

“黃大人是自己人，有什么話但說無妨?！?

“在下昨晚申時從夏呂出發(fā)，一路馬不停蹄，累斃三匹馬，只為替蕭大人傳一句緊要的話。”

“不知蕭大人有什么吩咐？”

“蕭大人說，顏大人可能會突查歙州?！?

碧楚寒雖然輕言細(xì)語，但就好像一根尖刺突然從座位上刺出，刺得蒯慕臉上肌肉劇烈地跳動了一下。

不過他很快恢復(fù)了鎮(zhèn)定，右手輕輕揉著左手的手背道：“顏大人降臨敝州，那是好事啊。”

碧楚寒也不看他，只道：“蕭大人也是這么說，大人這邊一向太平，料來也不會有事。不過就算是西門公、狄公再世，也不能保證事事盡在掌握。蕭大人的意思，讓我來傳個信，大人心里有個數(shù)就是了?！?

“煩請轉(zhuǎn)告蕭大人，多謝他提醒?！必崮侥樕弦芽床怀鋈魏吻榫w，“碧教主遠(yuǎn)來受累，蒯某本該略盡地主之誼。但下午還有公務(wù)要辦，還望勿嫌簡慢。”說著端起了茶杯。

“大人客氣了?！北坛畢s沒有起身，喝了口茶后，道，“大人也知道，在下有幾個兄弟常在歙州活動，若是有誰不聽話惹惱了大人，還請大人看在在下為大人跑腿的情分上，能通融的，盡量通融通融?！?

“只要貴教的人不為非作歹，本官自然不會為難?！必崮秸f著，余光極快地斜瞥了一眼黃通判。

黃通判忙笑道：“大人心里自然是向著貴教的，只是歙州境內(nèi)不止有貴教的人，也有百里門的人，這一碗水，有時候真的很難端平。”

碧楚寒冷哼一聲：“百里門還不配威脅到我天風(fēng)教！”

“我最怕的就是碧教主說這個，”蒯慕道，“大家都知道，貴教和百里門都是為蕭大人效力的，碧教主這話要是給蕭大人知道了，還以為是本官從中挑唆兩派的和睦?！?

“聽大人的口氣，竟是十分畏懼這個八品芝麻官了？”碧楚寒口里的“蕭大人”改口成了“這個八品芝麻官?！?

蒯慕眉毛微微一挑，隨即站了起來，沒理會他的話。

碧楚寒冷冷一笑：“在下是江湖草莽，向來只知道一個道理，那就是誰對我好，我就對誰好。再說，在下手下畢竟有幾百號人要養(yǎng)活。”

“碧教主這話可有些費(fèi)解了?！必崮降恼Z氣也跟著疏遠(yuǎn)起來。

“蕭子戊一向偏袒百里門，天風(fēng)教這些年被冷落在一旁，再這樣下去，天風(fēng)教的地盤遲早被一點一點吃光。所謂良禽折木而棲，我們江湖中人講的是江湖義氣，蕭子戊對我不仁，就別怪我對他不義?！闭f到這里，碧楚寒跟著站了起來，向蒯慕一拱手道，“大人若是不棄，在下愿舉教之眾棄暗投明，轉(zhuǎn)為大人效犬馬之勞。”

此言一出，一旁黃通判手中茶水灑了出來，他怕動作太大，不敢伸手撣褲子上的水。

蒯慕似乎想也沒想，一舞大袖，轉(zhuǎn)身道：“閣下這話再也休提。蒯某雖非江湖中人，但也還知道一個‘義’字，閣下要我從蕭大人手中搶人，我做不來?！?

也不知碧楚寒有沒有聽出他話里機(jī)鋒是說他不講義氣，他留意了一下蒯慕的態(tài)度，道：“大人確定不再想想？”

蒯慕遠(yuǎn)望窗外，道：“黃大人，送客?！?

黃通判剛走上前，碧楚寒一把把他推開：“大人這一根高枝，看來碧某是無緣攀附了。也罷，咱們走著瞧?！币膊桓孓o，大步走了出去，黃通判忙跟上去送客。

送走客人后，黃通判回到房間。他首先打量了一下蒯慕，看得出來，剛才那一幕這位上司看似毫不猶豫，其實是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做了重大的決定。

“天風(fēng)教若能為大人所用，或許也是一條出路?！秉S通判知道，是提意見的時候了。

蒯慕大袖一拂，道：“如果換做是百里云孤，我或許真的會考慮一下。這個碧楚寒既然背叛蕭子鈺，難道能指望他對我們死心塌地？我們和他不過泛泛之交，他卻提出這樣的要求，這番話顯然不只對我們說過。再則說，碧楚寒要真為我們效力，蕭子鈺必定會傾百里門之力對付我們。不與這個燙手的山芋合作也許會有風(fēng)險，但總比燙傷自己要好?！?

“大人所言極是，可那也不至于如此決絕吧，要是在他面前說些不利于大人的話……”

“任何事，除了心細(xì)，更要有膽色，敢決斷。最忌首鼠兩端，躊躇不決?！?

蒯慕轉(zhuǎn)身回到座位上，很快將思緒轉(zhuǎn)移到正題上來：“顏煜要是真來歙州，須得好生應(yīng)付。趕緊傳話下去，讓城里都安分點。還有，你也別忘了把自己洗干凈。”

他說完有一會，黃通判才道：“是，卑職一定仔細(xì)些?！?

蒯慕看他一眼：“怎么，你府上真有東西？”

黃通判賠笑道：“昨天晚上，花滿樓到卑職處來求辦點事?！?

“花滿樓？上個月剛開張的那個酒樓？”

“是。”

“他求你辦什么事？”

“花滿樓的左面是一戶做臭豆腐的作坊，樓中很多客人都嫌有異味，偏偏這家掌柜死活不肯搬地方。王老板不敢私下解決，所以才求到卑職這里來?！?

黃通判說到一半，蒯慕已往后仰倒，閉著眼道：“這些事不用知會我，你看著辦?！?

“卑職一定處理好這件事。”黃通判說完，看了一眼蒯慕，又低著頭沉思了一會兒，“大人，卑職剛才走神，并非是因為花滿樓的事。”

“那是什么?！?

黃通判又抿了抿嘴，才道：“顏大人來歙州，對我們來說是極大的麻煩，但同時也是一個極好的機(jī)會?！?

蒯慕聞此，猛地睜開了眼睛。過了一會兒，又緩緩坐直了。

“接著說?！?

“衛(wèi)青雷一直與大人水火不容，要是他出點兒什么事，水部那邊我們也可以有一份進(jìn)項?！?

對于這話，蒯慕已不吃驚，他顯然和黃通判想到一處了。

“如此緊要的當(dāng)口，會不會惹出什么麻煩？”

“大人說過，任何事，都要有膽識，敢決斷?！秉S通判道，“碧楚寒的話剛出口，卑職就一直覺得這是個絕佳的機(jī)會。當(dāng)然，做不做，怎么做，全憑大人做主。”

蒯慕面上神色不明，只有輕輕敲擊桌子的食指和中指，顯示出他正在深思。過了足足有半盞茶功夫，他的指頭戛然而止。

“我們手里，有他的把柄么？”

“沒有?！秉S通判搖了搖頭，“不過他的老婆莊沛兒有多貪心，那是大家都知道的?！?

聽到莊沛兒三個字，蒯慕深深地皺了皺眉，緩緩搖頭道：“她是貪心，不過手上的銀子也都通過染坊洗干凈了?！?

“哼，”黃通判冷笑一聲，“只要有心，還怕她洗么？”

蒯慕皺眉等了片刻，望著他道：“接著說啊?！?

“是。”黃通判忙道，“我們可以送些不干凈的給她啊。到時候顏大人一查，誰還分得清干凈不干凈，是她莊沛兒的還是衛(wèi)青雷的?！?

蒯慕雙手扶著膝蓋站了起來，在室內(nèi)踱了幾個來回后，又坐回了原位。

“此事容我再仔細(xì)考慮一下?！?

“是?！秉S通判提醒道，“大人如果要行動，最好在顏煜來歙州之前。”

蒯慕想了一想，顏煜何時來歙州誰也不知，但碧楚寒說他累斃三匹馬趕到這里，想來顏煜還沒這么快。

“這樣，今晚你到我府上來一趟，我們再詳議此事。”

“是。沒別的事，卑職就下去辦事了。”

黃通判離開后，蒯慕才叫人喚來童三。他本打算吩咐童三繼續(xù)盯著茶樓，以證實自己確實懲辦了茶樓老板，但如今顏煜要來，當(dāng)即換了另一番說辭。

“這些天，你的人全都給我老實點?！?

童三答應(yīng)了，他從中午等到向晚，卻只得到這一句話，不由問道：“大人還有什么吩咐？”

“讓你老實點就老實點，聽不懂嗎？”

童三嚇了一跳，只得唯唯領(lǐng)命，不明所以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