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墨非毓如此舉動,蕭子鈺并沒有多說什么,墨非毓不是好出風頭的人,他這樣做,很顯然是為自己臉上增光。更重要的一點,看太子的態度庚子日兇案墨非毓的推斷絲毫不差。
因為是奉旨入京,蕭子鈺需入住禮部鴻臚寺安排的地方,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不能帶隨行,不過所有非在職官吏都需要進行登記。蕭子鈺的意思是要墨非毓同住,墨非毓說巴祁已經去找客棧,也不愿住官府安排的地方。蕭子鈺知他素愛清靜,也沒多堅持。
鐵甲將軍夜渡關,朝臣待漏五更寒。西唐朝制,大臣需在五更時在午門等候,等午門樓上鼓聲敲響再排隊入宮。而地方官但凡要朝見,要穿越半個京城才能到午門。現在已是亥時三刻,蕭子鈺和墨非毓交代了兩句,兩人分道而行。
初到京城,從東宮到城里又只有一條叫古蘭街的通衢大道,墨非毓興之所至,一面迎候巴祁,一面閑游賞景。
西京位于中部平原,北倚秦山,南瀕巫河,五水潤城垣。城內秦韓古城、豐都塔、長慶宮、大明城無不勾勒出盛京氣象。都城布局齊整,東西嚴格對稱,宮城、皇城、城郭排仗而來。駐足古蘭大道,兩面輝煌的燈火將門樓牌坊、宮殿城墻的影子拉得很長,似乎在訴說著渺遠、悠長的歷史,還有當朝的繁華。
不過再繁華的地方也暗藏兇險。墨非毓剛走過第一個街口,忽覺身后一陣輕風拂來,還沒來得及回頭,一柄匕首抵已經抵在了后心。
“老實點,不許回頭。”一個暗啞的聲音從耳后響起,“說,去東宮干什么?”
如果說片刻前墨非毓還有一絲駭意,當他四下審視了一下后,很快就恢復了鎮定。
“你從東宮就跟過來了?”
“回答我的問題。”那人感覺墨非毓要轉身,忙道,“別動。”
墨非毓還是堅定地轉了過來,面前是一個神情清冷的少女,正是月青青。
“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第一句話就暴露了。”
月青青想了一想:“我第一句話就七個字。”
“我在京城并無熟識的人,你一上來就讓我不許回頭,分明是怕我認出你。”
月青青冷冷道:“我是刺客,怕認出也很正常。”
見月青青一幅瞧不起自己的樣子,墨非毓不免心生露一手的沖動:“你的第二句話就更有問題了,你問我去東宮干什么,說明你從東宮開始就一直跟蹤我,如果真的是仇家,完全有時間偽裝自己,至少有時間遮條面幕。”
“婆婆媽媽,”月青青完全不以為意,“萬一蒙錯了呢?”
“就算蒙錯,也不會看錯。”
月青青四處看了看,街上無人,店鋪都關了門,四周也并無異常。她轉了一圈,才發現明晃晃的街燈正好在兩人身后側,低頭就能看到兩人的影子,而自己的影子一眼就能辨明身份。
“陪我去逛逛。”
“啊?”
墨非毓先是有些意外,不過很快就變成了擔心,見月青青已經往前面走去,只好跟了上去。
古蘭街右拐,豁然出現一片好大的湖泊,或許是疫病的原因,湖上游船寥寥,幾點火光如孤星般散落波光當中,與滿天繁星在極目處匯合,分不清是星光還是火光。
“我們去劃船。”
湖畔拴了好多畫船,只有一蒼蒼老者負責賃船,并無船夫,月青青選了一條兔子船,付了租資,又買了些點心小吃,當先上了船。
墨非毓站在岸上,遲遲不敢登船。因為他實在猜不到,這條粉紅可愛的兔子船會給他帶來怎樣的兇險。
萬幸就在這時候,巴祁出現了。
“巴老,你來得正好,”墨非毓高興得幾乎跳了起來,兩步沖過去挽起巴祁,“我們正愁沒人劃船呢,你可算來了,這下好了。”
月青青在船頭擺開點心:“還沒吃飯吧?”
“沒有。”墨非毓使勁看了一眼巴祁。
兩人去東宮之前已經吃過,不過好在巴祁沒說話。
“先吃點東西。”月青青說完,徑自走到船尾劃船去了。
墨非毓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推著巴祁和他在船尾坐了。
“來,慢慢吃。”墨非毓給巴祁夾了一塊水晶膾,“細嚼慢咽才有營養。”
“我不餓。”
“不餓也要吃,”墨非毓覷了一眼月青青,聲音壓得很低,“最好一直吃,吃到我們下船。”
淺月清風,畫船點點,湖面燈火挑撥起斑駁的月鉤,勾勒出一幅靜睦的夜湖泛舟圖。不過墨非毓顯然無心良辰美景,他很怕突然有個什么袖箭飛刀飛過來,或者船突然破個洞,月青青自己卻飛走了。退一步說,就是她和巴祁互換位置,那也不是鬧著玩的。
有好幾次,月青青似乎要放下船槳,還好只是墨非毓的錯覺。
“巴老。”
“啪”的一聲,盡管月青青聲音還算平和,墨非毓筷中的一塊桂花糕還是應聲而落。
“你過來劃一會。”
巴祁望著墨非毓,墨非毓不敢說“別去”,只好假裝沒聽到。
“你接著吃。”月青青在巴祁的位置坐了下來。
“哦,好。”
入城時已經吃過,剛才又胡亂塞了一些,其實已經很飽了。墨非毓舉箸去夾菜,可是手怎么也不聽使喚,夾了三次竟也沒夾起來。
月青青看了他一眼。
“夾起來了……”墨非毓大喜。
“你就這么怕我?”
“沒有。”墨非毓笑了笑,不過笑容實在難看。
月青青沒理他,別過頭繼續觀賞湖景,過了一會,才道:“你要去東宮?”
“嗯。”
“那你讓巴老入京做什么?”
過度緊張之下,墨非毓反應有些遲鈍,怔了一怔道:“我的意思是取得東宮的信任,不是要住進東宮。”
月青青拿起一塊點心慢慢吃著:“我查過了,東宮戒備森嚴,我可能不會像進出蕭府那么容易了。”
“沒關系。”
月青青也不看他,從袖中掏出一件物什遞給墨非毓。
“這……是爆竹?”
“五色火,你帶在身上,要是在東宮遇到危險,我可以硬闖進來。”
墨非毓怔了怔,恍然間才明白,她邀自己來劃船,是擔心自己進入東宮后沒辦法時刻保護自己。
點點火光映照下,年方及笄的月青青透著英氣的側頰上還帶著一絲稚氣。就是這個平時面若冰霜的女孩,常年奔波犯險在外,而無論白天還是晚上,也無論在什么地方,她都在暗中默默地保護著她的朋友。
“欺負你的人只能是我,其他任何人都不行”,想起月青青說過的這句話,墨非毓心竟生出一股暖意。
“多謝。”墨非毓小心翼翼將五色火放入袖中收好。
“京城不比江南,很多地方我都不能隨意進出。”月青青的辭氣仍是冷冷的,“你自己小心點。”
“好,”墨非毓點頭道,“你也要小心點。”
“下午抽空去了一趟宮內,”也不知月青青不在意,還是根本不領情,很快轉移了話題,“你說的疫病,宮內外情況確實不一樣。”
墨非毓微微一凜:“這么說,宮內果然沒有染病的孩子?”
“就算有也已經好了。”月青青頓了一頓,“為什么會這樣?”
“疫病自然不會有貴賤之分,之所以這樣,只可能是人為。”墨非毓緩緩起身,凝望著已無船只的湖面,“至于是誰,相信很快就會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