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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病重

  • 一傘之下
  • 武中
  • 3512字
  • 2022-02-09 20:00:00

這些天,墨非毓日子過得依然悠閑,上午教小月月和大月月讀讀書,習習字,下午有時候揮毫潑墨,再一張張燒掉取暖,有時候到后園垂釣,到了晚上則一面翻看醫籍,一面和巴祁閑聊。

同樣是門客,他這個門客的境遇和文茵館的真可謂別似天壤。

前幾天,巴祁感染風寒,本以為熬一熬能扛過去,誰知昨晚突然發起寒熱來,一直到今早還沒下去。墨非毓讓他今天不用去趙府,一早吩咐元斐去抓了藥,親自進廚房熬好藥,又送到巴祁房間去。

巴祁剛喝了藥,就見蕭府門房靖老慌慌張張跑來,一面喘氣一面道:“先生……不好了……夫人……夫人犯病昏過去了。”

“我馬上就去。”墨非毓當即起身。

琳兒在門房焦急而無主地等候,眼眶紅紅的,一見到墨非毓,就大步往里走。

“怎么回事?”

琳兒走得很快,聲音也很急促:“午飯后,夫人忽然說心口疼,我轉身給她取備著的藥。平日里夫人也動不動就心痛,我也沒太緊張,誰知我取好藥轉過身時,夫人……夫人她已經暈倒在地上,我……”

“你不要急。”墨非毓跟在琳兒身后,盡量跟上她的腳步,同時打量了一下府上,“大人和子戊君不在府上?”

“大人和老爺都去蘇州了。”

因為事情危急,顧不得繁文縟節,徑直來到雨前院,到了夫人房門,墨非毓推門而入。

王夫人躺在地上,燈光之下瘦弱而枯槁的臉白得嚇人,嘴唇也沒有一絲血色,額上卻是細汗如雨。

屋子里還殘留著淡淡的藥味。

墨非毓吸了口氣,掃了一眼旁邊的桌案后,蹲下身把住她的腕脈,只覺脈搏似有實無,虛浮而細遲,正是胸痹發作的脈象。

“要不要服急救藥?”琳兒問。

墨非毓再次抬起頭打量了一下房間,道:“夫人服過藥了嗎?”

“嗯。”

“夫人今天可有受到了什么刺激?”

“我也不知道,夫人早上還讓我領著她去后園散步來著。”

墨非毓想了一想,道:“藥碗呢?”

“什么藥碗?”琳兒一臉茫然。

“夫人剛才用過的藥碗。”

琳兒急得都快哭出來,不知墨非毓為什么還問這些不要緊的問題,不過還是道:“我送到廚房去洗了。”

墨非毓站起身,道:“快去廚房看碗洗了沒有,如果沒有就給我拿來。”

“夫人現在這樣……”琳兒望著還躺在地上的夫人,話到一半,意識到墨非毓讓她取碗也許別有用處,她來不及細想,也不回答墨非毓,拔腿就奔出房間。

琳兒走后,墨非毓不慌不忙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不但沒采取急救措施,連王夫人也沒看一眼。

“碗來了!”琳兒拿著碗飛快地沖進了房間。

藥碗還沒洗。午飯結束后,廚房的人就會把碗洗好,包括為夫人熬藥的鍋,而夫人的藥碗有時候很晚才送過來,所以一般會留到晚上和一塊兒洗,晚上的藥碗,則留到第二天早上。

墨非毓接過藥碗,用指甲刮出一小部分看了看,又湊到鼻前聞了一聞,輕輕放在柜子上,從藥箱中取出一支麝香,道:“你點一下,然后把夫人扶到床上。”

琳兒點了香,又去扶王夫人,因為王夫人十分瘦弱,琳兒一個人就能把她扶起來。

做完這兩件事后,琳兒道:“現在呢?”

“你先出去吧。”

“這就行了?”琳兒覺得沒使上力。

墨非毓點點頭:“把門帶上。”

墨非毓話聲雖輕,但不容琳兒多說,她看了看墨非毓,又看了看夫人,輕聲離開房間。

和屋里的其它藥味相比,麝香氣味迥異而濃烈,很快就侵占了房間的每個角落。

沒到半刻鐘,王夫人悠悠轉醒,她睜開眼睛后,首先扭頭看了一眼放在頭頂一側的香。

“夫人醒了。”

“先生果然華佗再世。”王夫人緩緩合上眼,聲音幾不可聞。

“夫人要試在下的醫技,也不必出此下策,至少不必以身試藥。”

王夫人微弱地一笑,很緩慢地道:“這半年,我這心痛病說壞不壞,說好也不好,我就想,先生到底是徒有其名,還是真的有回春妙手……”說到這里,她又輕輕閉上眼,似乎這兩句話,已經用完了所有的力氣。

“我說過,夫人這病是急不來的。”

過了良久,王夫人才睜開眼:“這幾天,我請來七名大夫,其中一位是宮里的太醫,他給我講了一個故事,先生要聽嗎?”

“夫人愿意說,我聽著就是。”

“在前朝,有一位深得陛下寵愛的貴妃,有一次沐浴時昏倒在浴桶里。宮里的十幾個太醫診斷的結果很一致,貴妃是突發胸痹,因心脈瘀阻,心氣衰微而致昏厥。太醫們忙了大半夜,最后也沒能讓貴妃醒過來,第二天,貴妃就薨了。”

說到這里,夫人又停下來閉目養神,墨非毓也不插話。

“貴妃死后,按照司天監所擇吉日,第二天入殮,第五日下葬。陛下下旨不許任何人打擾貴妃香魂,所以葬儀督監把殯殿選在了皇宮最西面的庹龍宮……也是這位貴妃命不該絕,第四天傍晚,她身邊一個貼身的小婢女因為思念故主,偷偷到庹龍宮后殿祭拜,她竟然聽到棺材里有聲音。”

“靈柩打開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嚇傻了,棺材板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血痕,貴妃十指指甲因為抓棺蓋全都沒了。”又歇了好久,王夫人才有氣無力地接道,“陛下痛怒之下,要處死宮里所有太醫,一位大臣提醒陛下不可能所有的太醫都誤診,于是陛下下旨嚴查此事。”

“經過一番小心而又嚴密的審查后才知道,原來貴妃那幾日牙疼一直服藥,不過她所服的藥被人偷偷換掉了,這種藥服下后癥狀與胸痹驟發一模一樣,甚至幾個時辰后脈搏會消失。但是到了第三天,病人又會漸漸蘇醒。除此之外,此藥只有一種方法能解,那就是麝香。”

“所以這其實是一場殘酷的宮斗,兇手就是要讓貴妃在痛苦和絕望中死去。”墨非毓緩緩接過話頭,“貴妃身旁有人,包括那個司天監都被人收買了。”

“先生慧眼,果然一針見血。”說到這里,王夫人并不明亮的目光轉向墨非毓,“服用此藥后癥狀與心痛病發作一模一樣,先生怎知我不是舊疾發作?”

王夫人的聲音輕得幾乎有些斷斷續續,她的目光也看不出任何鋒芒,甚至有些柔弱無力,但這種柔弱,讓人覺得有一種無形,但異常強大的力量籠罩在她的視線所及。

“我給夫人開的藥,主活血行氣,而夫人今日所服的藥有收斂固澀之效,治牙疼可以,于胸痹卻如同虎狼。剛才我一進屋就聞到一股苦澀的藥味,其中兩味是五味子和烏梅,于是我趕緊讓琳兒去廚房拿碗,”墨非毓頓了一頓,接道,“另外,剛才入府之時,我發現大人和子戊君恰巧都不在府上。夫人選擇這個時間,是不想讓兩位知道今天的事。”

墨非毓說到一半,王夫人移開了眼睛,靜靜地聽他說完。

“先生不但精于岐黃之術,于人性更是洞察至深,沒有什么事能瞞得了你。”王夫人悠悠說道,“我還有一件事要請教先生。”

“夫人請講。”

“我請來的七位大夫都還算遠近聞名,他們對先生的方子并未質疑,但當我問起此方子能否治愈胸痹時,他們都給了我否定回答。胸痹之癥根本沒有治愈的可能,先生為什么要撒謊?”

墨非毓的目光凝定在桌上那個藥碗上,遲遲沒有回答她。其實這個問題并不難回答,說確實治愈過胸痹病人,只不過在夫人身上效果并不明顯,王夫人自然無可辯駁。就算說是欲尋捷徑進入蕭府謀士之列,現在也已不是什么大罪過。

他遲遲沒有回答的原因,是因為還不清楚王夫人拿性命來演的這場戲,到底是何用意。

“先生?”王夫人繼續逼問。

“胸痹之癥因人而異,療法療效也因人而異,夫人如果覺得我在撒謊,我無話可說。”墨非毓選擇了繼續隱瞞,并直言道,“夫人以性命做賭注,想來并非只是試探在下的醫技?”

王夫人淡淡一笑,閉上眼歇了一會后,緩緩道:“殘病之軀,將腐之骨,要也罷,不要也罷,我早就無所謂了。倒是大人和夫君,這一年來雙鬢忽染,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多。”

“夫人有什么話請直說。”

“我記得啊,先生來蕭府的時候,他們都不是這樣的,尤其是大人……請先生原諒我這個老婆子昏聵愚昧,我覺得吧,先生就是和蕭府命氣不和,自從你來蕭府以后,不止大人和子戊,整個蕭府也再沒片刻安寧。”

這句話說完,王夫人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似乎背過氣一般的臉頰蒼白如紙。

墨非毓從桌上琉璃瓶中取出一粒急救藥遞給王夫人。王夫人費力地接過來,含在了嘴里慢慢嚼服,沒一會,氣息順了不少。

“夫人應該知道,從入府第一天開始我就沒打算久留,”墨非毓緩緩道,“現在我已經回不去了。”

“我不管,我今天這樣做,只是想告訴先生,我真的不在乎這把老骨頭。”王夫人辭氣頗為輕松,但十分決絕,“從今天起,不管是大人,子戊,還是蕭府和江南,只要發生任何不好的事,我就重病一次,每一次我都會讓大人和子戊君知道,是先生在藥里動了手腳,我最后是死在先生手里。我這個老婆子雖然沒用,但在子戊和哥哥心里也還有些分量,能換取蕭府的寧靜,我死也甘心。”

王夫人終于說出了她此舉的最終目的,說完后,她用定定地望著墨非毓,要看看他的反應。

很可惜,墨非毓面上并沒有一絲悸動,甚至比平時還要淡然。

“夫人如此,未免強人所難。”

“是先生蓄意的也好,命氣所致也罷,是我求先生也好,逼先生也罷,這是我這個行將就木的老太婆唯一能做的了。”

墨非毓緩緩點了點頭,算是做了回答。

他倒不是故作鎮定,而是因為王夫人出的這道難題,他已經提前預料到,并且給出了化解之法。

因為既然這一年來發生的一切都是針對太子的皇儲之爭,那接下來的一切,將會是太子的授意,蕭子鈺的親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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