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性情1
- 一傘之下
- 武中
- 2676字
- 2022-02-04 20:30:00
狄蘆書舍書房外植著兩株寒梅,一株宮粉梅,一株綠萼梅。清冬時節,宮粉梅已灼灼盛放,或深或淺的花瓣繁密交疊,絲絲綿柔,散發出濃郁的清香。
而另一株綠萼梅則慵懶許多,此時只有零星的花骨朵長出,似乎仍在等待著。
“墻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
“朔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
“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
“無意……無意”
冬日事少,墨非毓趁著閑暇教授書舍的孩子一些簡單的詩詞經文。最初有四個孩子,后來元斐和另一個男孩實在坐不住,只剩下大月月和小月月兩個人。昨天,書房門口寒梅盛開,墨非毓約兩人一早在梅樹下賽詩,誰能背出更多與梅有關的詩,誰就勝出。
想不起來下一句的,正是大月月。
“無意……無意……”大月月雙手緊緊握住右邊的口袋,看看小月月,又看看墨非毓手中的梅花,急得要哭出來。
墨非毓微笑道:“無意苦爭春。”
大月月想了一想,立即大聲道:“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
小月月托著下巴想了一想,道:“我想不出啦。”
大月月大喜,蹦上前一步,等墨非毓在她頭上插了一朵開得正好的宮粉梅,又伸出小手小心翼翼摸了摸頭上的梅花,站到一旁等小月月。
小月月道:“你去那邊等我。”
大月月已習慣小月月的指揮,向墨非毓道了謝,帶著勝利的喜悅地跑開了。
兩人立在梅樹下,墨非毓撐著把花傘,小月月一身碎花衣裳,與朝陽、臘梅融為一色。
“你有什么悄悄話給我說?”墨非毓溫言問道。
小月月四下看了看,說道:“王夫人的病,一直都是找先生的?”
墨非毓點頭道:“怎么了?”
“昨天我和大月月打掃門口小路的時候,”小月月伸出小手指了指書舍出口方向,“小癡兒溜過來玩,我看他褲腳上都是露水,就問他一大早去哪了,他說去請城西請大夫。”
墨非毓靜靜聽著,小月月接著道:“是城西瑞福堂的掌柜。今天一早,琳兒姐過來采梅花,她說已經有好幾個大夫來過,還有一個是以前宮里的御醫。”
墨非毓道:“都是來給夫人看病的?”
小月月搖了搖頭:“琳兒姐說夫人最近沒生病。不過請來的大夫每次都在夫人房間待很久,連她也不讓進屋。”
這樣的話琳兒不大可能主動提起,顯然是小月月有意問及。書舍有不少與蕭府截然不同的規定,比如,蕭府書房嚴禁任何人進出,就是打掃也要昆喜在場看著,而書舍那扇大門永遠敞開著,任何人都可以隨意進進出出,只不過除了小月月常常進去借書,其他的人沒多大興趣而已。又比如,蕭府門房任何時候不得擅離職守,除了年節之外不得飲酒,而在書舍中,墨非毓特地定下幾條規矩:能偷懶則偷懶,至于飲酒要量力而行,不過如果因為受涼感染風寒,愈后要罰酒三盅。
這實在讓蕭府的人艷羨不已,不但小癡兒愛往書舍跑,蕭府門房的老九也滿心想討好墨非毓,自從發生了袒護琳兒的事后更是如此。因為雙方往來頻繁,所以書舍這邊知道蕭府的消息并不難。
墨非毓微笑地看著小月月,柔聲道:“多謝你告訴我這些。”
“不用謝,”小月月明亮的大眼睛望著墨非毓,“我只是不想要先生離開書舍。”
“哦?”墨非毓道,“這話怎么說?”
“先生是府上請來的大夫,如果夫人不要先生看病了,我們又得回到蕭府去,”小月月嘟起小嘴巴道,“我們都不想回去。”
墨非毓聞此,不由暖暖一笑,在小月月身前緩緩蹲下來。一縷輕柔的冬陽正好將她有些稀疏的眉毛照得絲絲可數。最引人矚目的,是淡眉下一雙靈秀聰敏的眸子。
“我不走。”墨非毓伸出手輕輕握著小月月胳膊,柔聲道,“就算有一天我離開蕭府,我也保證不讓任何人不欺負你,好不好?”
“是大伙兒,書舍所有的人。”
“好,所有的人。”
墨非毓的話,哪怕是這樣看似不可能的承諾,顯然也有無限的信服力,小月月燦然一笑,道:“謝謝先生。”
“不過我有個條件哦。”
“什么條件?”
“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以后不要再主動打聽任何消息?”
“嗯。”小月月水晶般的眼睛機靈地望著墨非毓,堅決地點了點頭。
“真聽話。”墨非毓伸手輕輕撫了撫她頭上有些細弱發黃的辮子,起身從樹上折下一朵梅花,道,“輸了也有花戴的。”
“我才沒輸。”
“哦?”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你剛才是故意輸的?”
小月月狡黠地一笑:“每次都是我贏,她就不陪我一起讀書啦,先生真笨。”雖然這樣說,還是等墨非毓將梅花插在她頭上才跑開。
小月月有些纖弱的背影,像極了風中一朵待放的臘梅。墨非毓靜靜地望著她離去,笑容里除了溫暖,還有一絲淺淺的惆悵。確實,他給書舍的人帶來了全新的生活,但這些都只是暫時的。至于將來,他不敢保證什么。而小月月呢,這丫頭聰明、機靈,本該有無可限量的未來,僅僅因為身份,就注定永遠無法改變卑微的命運。
天氣越來越冷,已到了一年中晝最短,夜最長的時候。巴祁依然每天去趙府,只是比往日回來的早一些,回到書舍后,有時候先換一身衣服,有時候直接去見墨非毓。
比如今天,他換了一件灰色的長袍后,見書房的燈還亮著,就徑直來到書房。
“今天這么晚?”
“去拿月錢了。”巴祁將一包銀兩放在桌上。
書舍雖然開支不大,但每個月仍有支出,包括仆人、車馬費用,自然全是蕭府供應。
墨非毓頭也沒抬:“幫我把醫籍都找出來。”
“哪一本?”
“所有的。”
巴祁大字不識一個,不過有一個本領,墨非毓的所有書冊他不但說得出名字,而且知道每本書的位置,所以他很就把墨非毓帶來的,書舍原有的醫典都找了出來。
書搬到桌上,給爐子添了碳,又給墨非毓換茶,墨非毓向來惡熱喜寒,爐子離書桌遠遠地,茶也是未殺青烘焙過的涼茶。
等茶烹好,墨非毓已經閱完兩冊,這些書有些是熟知的醫籍,有些則是手抄方子,旁邊還有不少批注。
巴祁有些好奇地在一旁看著,因為墨非毓并非一頁一頁讀下去,而是翻到當中一部分,大致瀏覽一遍后很快又翻到別的地方去了,看樣子不是在讀書。
“先生在找什么?”巴祁忍不住問道。
“錦弘請我入府,是因為我承諾根治王夫人的心痛之癥,可眼下已經快到一年了,王夫人的病并不見好轉。”墨非毓緩緩地喝了杯茶,“聽說王夫人最近請了好些大夫入府,我得提前準備準備。”
“準備什么?”巴祁立即警覺起來。
“我猜她這樣做無非有兩個目的,一是讓這些大夫看看我開的方子于胸痹之癥是否果有異效,至少確保不會害她。二是想考考我是否真的精于胸痹之疾。你知道,在澄海村我只是幫村里人看看風寒風熱,其實并不是一位高明的良醫,而且到現在我仍然擺出一副不愿寄食蕭府的姿態,要是連一般的方子也看不懂,醫理也不知道,未免說不過去。”
“蕭子戊剛唱罷,她就登場了。”巴祁冷冷道。
墨非毓看了他一眼,對他敏銳的眼光感到驚訝。確實,蕭子戊剛表示絕不再懷疑墨非毓,王夫人就開始有動作。
“這個王夫人表面上病在深閨,不理紅塵,其實蕭府上下很多事她不但知道,還會親自出謀劃策,千萬不要小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