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浮空車離開紅鳶尾人聚集地。

車內，遮擋面孔的神秘人像是凱文的老朋友一樣，用惋惜的口吻說道：“你應該抱抱她的。”

凱文無聲地笑著，晃了一下身子：“你應該慶幸我沒去抱她，否則我肯定不會跟你過來——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了吧？”

神秘人玩味地摸了摸下巴：“我的身份有很多。現在可以跟你透露的那一個，應該是喬納森議長閣下第一秘書的長期合作者。”

“權力階層的內部爭斗？”

“是，也不是。”神秘人笑道，“你這個王牌大記者，肯定追蹤過前任議長意外身亡的新聞吧？”

凱文額角一顫：“那只是一場‘意外’，對嗎？”

“是的，一場‘意外’。就像石箭頭號上那些倒霉的游客一樣，‘意外’地成了人質。”

神秘人攤開手：

“不過我的雇主并不這么認為。為了調查整件事的真相，他故意與副議長競爭信息審查局局長職位，借此接近信息審查局資料庫，尋找被信息審查局封存起來的原始視頻。”

凱文身為記者的本能讓他追問道：“他拿到原始視頻了？視頻的保真等級是多少？保真等級應該很低，否則他早就拿出來威脅或者攻擊幕后主使了。等一下，他失去信息審查局局長的競爭資格，是因為有人爆出他涉嫌非法接觸信息審查局數據庫，難道是因為這件事？”

“沒錯。”神秘人看了一眼車窗外，車子已經行駛到市區邊緣，“有人幫他擺平了這件事。”

“現任議長？”

“你肯定想不到。”神秘人有些得意地晃了晃身子，“流星突擊隊總指揮詹娜·哈斯佩爾。當然，現任議長也錦上添花地送了個人情，幫忙處理了一些小問題。”

流星突擊隊？

凱文敏銳地察覺到話題中出現的角色，與石箭頭號劫持事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議長秘書與詹娜·哈斯佩爾打算利用石箭頭號劫持事件做文章？如果再加上我手中的情報......前任議長‘意外’身亡的幕后主使是現任議長喬納森？”

“可以這么說。”

“那么議長秘書和詹娜·哈斯佩爾為何要調查前任議長的死因？看樣子還打算為他復仇？”

神秘人沉吟片刻后說道：“嗯，這件事現在跟你說倒也沒問題——如果計劃順利，喬納森必然會引咎辭職，之后要落井下石的人，能從首都星排到窟盧星。”

“詹娜·哈斯佩爾年輕的時候，與前任議長有過一段戀情。直到前任議長身亡前，他們依舊保持著每年五到六次的約會頻率。”

凱文的眼神變得復雜起來。他對詹娜·哈斯佩爾的看法很矛盾，一方面這個暴力機關的總指揮官是個徹頭徹尾的暴力狂，但另一方面，她搞出的重大事件，是點擊率的絕對保證。

而現在，因為愛情，這個女人決心要把整個權力階層推進群龍無首的混亂中。

我也因為同樣的理由，成為這個女人的幫兇。

“議長秘書呢？我想聽聽他的理由。別告訴我他跟前任議長也有一腿。”

“秘書先生就比較傳統了。”

此時，車子恰好路過議會大樓。

“他會以揭開聯邦權力階層陰謀的英雄身份，競選下一任議長。否則他這輩子，最高能混到財政院副院長。”

神秘人短短的一句話，就讓凱文明白了議長秘書的競選套路，他的臉色變得十分陰冷，就像闖入魔窟的冒險者，藏在衣柜里躲避衛兵，恰巧聽到路過的魔王闡述他毀滅世界的計劃。

“一個規模龐大的噱頭，一個‘真相揭露者’和‘正義執行人’的身份，遠比那些靠著資歷和權利交換慢慢熬上議長位置的競選者，更能成為話題的核心。雖說權力階層和享樂階層基本上互不干涉，但這并不妨礙享樂階層把他們‘享樂’的范圍，擴大到權力階層換屆上。”

神秘人臉上的全息投影裝置，顯示出笑臉的表情。

凱文繼續說：“自從權力階層和享樂階層的體系確立以來，阿莫里星際聯邦的權力體系，已經有多少年沒有試著統合享樂階層的選票了？享樂階層的一百三十六張選票的價值，才頂得上權力階層一張選票，而且他們投票的理由，可以荒誕到自己討厭競選者常喝的飲料。”

“但議長秘書真的能借此爭取到，嗯，我算算，能夠爭取到四成以上的享樂階層選票，他成為下一任議長幾乎肯定的。但是......”

神秘人接茬道：“這就是他的全套計劃。你在猶豫，對嗎？”

凱文很坦然地點點頭：“是的，一想到我的行動實際上是在幫助他實現自己的野心，讓他成功地操縱享樂階層的思想。我就覺得惡心——他沒有權利這么做！”

“你可以換一個角度考慮。”神秘人說，“明年的大選，所有候選人中，誰會提出與紅鳶尾人相關的議題？如果沒有人提出這樣的議題，你或許可以繼續在瑪麗小姐家里寄人籬下，但瑪麗小姐以及整個紅鳶尾人，依舊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依舊要過那種清貧悲苦的生活。”

凱文一把扯開衣服領口，讓呼吸變得更順暢一些。

神秘人繼續蠱惑道：“另外，請不要忘記，你已經死了。難道你甘愿一輩子過上無法接入資訊網絡，無法進行擬真娛樂的生活？你甚至無法用正常手段離開這顆星球！”

“又或者，你也可以選擇為瑪麗小姐購買一條聶伯龍礦石項鏈？帶著她去一趟窟盧星？開著豪華浮空車，去最大的天體海灘玩到嗨？”

“還有一點你要記住，你的行動，是給阿莫里星際聯邦一個機會。很巧，我看過你用化名發在一些小刊物上的文章，你對全聯邦沉溺在無限享受而疏于發展與擴張的現實感到不滿，對嗎？”

神秘人輕松地背靠在椅背上，兩只手食指和大拇指對在一起緩緩展開呈現一個菱形，仿佛在車內沉悶的空氣中打開一個通風的洞。

“聯邦將因為你的選擇，打開宇宙空間的屏障。”

凱文緊捏著雙手，汗滴順著手掌的紋路連成一片，但很快就被智能涂層蒸發掉。

王牌記者這才注意到，智能涂層居然沒有在汗水沁出的第一時間將其蒸發掉，這就意味著，它的有效期快過了。

早知道買十年免維護的那款了，哪怕據說那款在適應前，會有很強的憋悶感。

凱文擦掉殘留在手掌上的些許水漬，再抬起頭時，他又變成了格雷資訊聯合的王牌記者。

“拍攝系統的保真等級是多少？所要使用的資料，平均保真等級，我希望不能低于二級。”

神秘人合上雙手：“放心，都是最高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