窟盧星原始森林。

夕陽低垂，夜幕將近。

時諾坐在巖石上，苦惱地輕輕敲打額頭，預想中的投降計劃，在行動之初就遭遇了巨大阻礙。

“就是說，礙于‘不接觸原則’，你不能主動向不知道多元宇宙管理局存在的智慧生命表露身份，哪怕他們應該知道你和我是外星人？”

奧莉維亞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沒錯，所以我不能主動聯絡他們說投降。”

時諾沒有放棄：“只是聯絡一下也不行？比方說，嗯，你是石箭頭號的幸存者？然后遭到不明生物的劫持？”

奧莉維亞斬釘截鐵地搖頭：“如果這件事捅到‘不接觸原則審查委員會’，審查官們就會從為何幸存者會擁有能夠入侵阿莫里星際聯邦秘密部隊的通訊器的方向進行訊問。”

時諾撓撓頭：“都步入宇宙殖民時代了，變形都不會還好意思出來？”

奧莉維亞指著不遠處的露西，嘲笑時諾：“都進入信息時代了，還為吐出多少二氧化碳打出狗腦子？而且阿莫里人早就過了義體改造風潮，開始追捧自然與自我，強調以原汁原味的形態感知世界，融入世界。按他們的話來說叫做原生態至上主義。使喚紅鳶尾人，從某種角度來說，也是順應了這種哲學風潮。”

“怎么順應？”時諾好奇地問。

“遵從人類天生渴望征服同類的本能。”

時諾本想說世界上還有抖M，可抬這杠無疑暴露了自己的XP。

“‘不接觸原則審查委員會’是什么？聽起來你很頭疼它們？”

奧莉維亞長嘆一聲，如果可以她連提都不想提這個跟寄生蟲一樣的組織。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的生活，你的人生，你所接觸到一切，都被一個更高的意志操縱著。你會感到恐懼嗎？”

時諾小小地嘖了一聲：“奧莉維亞，多元宇宙管理局人對奇美拉尖兵說這種話題合適嗎？”

奧莉維亞驚慌地張開嘴巴，像是反射弧超長的貓一樣緩慢地抬起手捂住嘴巴，滿懷歉意地低下頭：“抱歉。我——”

同時，奧莉維亞十分懊惱，這是她在如此短的時間里，第二次犯下同樣的錯誤了。

時諾搖了搖頭，“我明白你的意思，是的，我很恐懼。如果那個更高的意志把我的人生設定成上三天兩頭中彩票一等獎，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還好。但諸事不順，災禍連連就敬謝不敏了。不過歸根究底，人生還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哪怕在做之前跟我商量一下也行啊。”

奧莉維亞悄悄松了口氣，時諾人畜無害的性情，讓她忘記了奇美拉尖兵和多元宇宙管理局難以調和的矛盾，剛才更是讓她在這矛盾上捅了一刀，使勁兒撒鹽。

“多元宇宙管理局擁有暗中精準操縱絕大多數文明走向的能力，哪怕這些文明已經進入到宇宙開拓時代。”

時諾開始發散思維：就跟某種頭頂三顆烈日的外星人，試圖鎖死人類科技似的？

見時諾走神，奧莉維亞還以為他不相信，于是她拿出原始人首領留下的金屬小刀，舉例道：“你注意到沒有，原始人首領的體格比其他原始人要高很多。”

時諾點頭道：“是因為他有小刀長矛，能獲取更多食物，吃得比其他人好，自然長得比其他人壯？”

“這只是一方面。根據小刀的損耗程度判斷，它留在這里至少有五十年了。”

奧莉維亞攤開手，時諾愣了一下后立刻意念一動，包裹在奧莉維亞右手上的生命線手套褪到手腕處，露出她潔白的手掌。

三根手指指尖發出的光，這一次投影出來的，是原始人部落的一景，里面還有露西出鏡。

奧莉維亞將投影中手持小刀長矛的首領，以及其他幾個原始人標注出來。

時諾發現，如果首領是原始人里的姚明，那標注出的這幾個原始人，至少是高中籃球隊隊員。

“面部分析程序給出的結果是，這幾個原始人與首領有親緣關系。我們可以這樣猜測，第一個拿到小刀的原始人，得到了更多的食物，讓自己變得更強壯。憑借小刀的鋒利，擁有保護自己的力量，因此，他優秀的血脈流傳下來，直到現在。”

奧莉維亞將投影畫面調整到窟盧星俯瞰圖，支離破碎的九塊大陸上分布著九個紅點。

“這顆星球一共有九個大的原始人聚集點，九個可以被認為是人類文明起源的聚集點。根據阿莫里星際聯邦的遠距離科考資料所說，首領和露西所在的這個第三大原始人聚集點，在二十年前根本排不上號。”

“那么，導致這個原始人聚落在短短二十年時間里壯大到如此程度的變量——”

奧莉維亞晃了晃那把依舊明晃晃的小刀。

“時諾，你看，這顆星球的文明起源故事，僅僅是因為這把小刀，有了根本性的改變。如果首領還活著，如果這把小刀還能繼續傳承下去，再給他們二十年時間......”

隨著奧莉維亞的話語，時諾仿佛看到了首領的子嗣們，站在“榮耀巖”般的高聳山巒之巔，舉著小刀長矛，昭告他們目光所及之處的一切，人類的時代到來了。

三百萬年后，人類的自然歷史博物館的“原始文明展廳”，會把這幅畫面當背景，并在上面寫下一段人類文明發展簡史。

說不定距離這幅畫不遠，一個安保設施精良的展覽臺中，這把養活了無數陰謀論者、小說家、網絡段子手和畢業論文的小刀，依舊熠熠生輝。

“多元宇宙管理局想要暗中影響一個文明的發展，不比在原始人部落里扔下一把小刀困難多少。”

“不僅僅是多元宇宙管理局，哪怕是阿莫里星際聯邦這種連本宇宙都沒探索完的代理管轄區文明，都有能力去影響一些還沒掙脫引力束縛的文明，更何況那些已經有能力統治一個宇宙，甚至發現多元宇宙存在的高等級文明？”

“所有強大的文明，都會經歷一場是否應該影響落后文明發展歷程的討論，因此爆發戰爭也并非罕見。所以，多元宇宙管理局本著維護文明多樣性的初衷，提出‘不接觸原則’。”

奧莉維亞很是自豪地將手按在自己的胸膛。

“多元宇宙管理局禁止一切高等級文明，利用自身文明的先進性，去影響、操縱、甚至是奴役其他落后文明的行為！”

說到這里，她突然聳了聳肩，自嘲道：“但這也不過是多元宇宙管理局，利用自身文明的先進性去影響、操縱落后文明的一種方式罷了。同時也是多元宇宙管理局介入高等級文明事務的借口之一。”

時諾脫口而出：“類似于反恐戰爭？”

奧莉維亞欣慰地點點頭：“沒錯。而且，‘不接觸原則’也是多元宇宙管理局向高等級文明展現自身溫和姿態的手段。首先，跟用一管子洗衣粉為借口發動的反恐戰爭不同，‘不接觸原則’的確保護了許多弱小文明的發展不受操縱和奴役。這其中——請不要誤會——戰略威懾與執行部隊的確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時諾啼笑皆非地指著自己的胸口：“我——我們？”

奧維利亞沒有繼續深入這個話題：“在‘不接觸原則’框架下，多元宇宙管理局保護了許多弱小文明，同時也主動給其他高等級文明，提供了一個能夠‘影響’管理局決策的舞臺。”

“在管理局的默許下，一萬三千個直轄管理區中，按照每三十年輪換一屆的方式，隨機選取十五個高等級文明組成的‘不接觸原則審查委員會’。委員會的最主要工作，是審查管理局外事、經貿、軍事等活動中，是否觸犯了‘不接觸原則’。”

“當然，他們只有監督和建議的權利。多數情況下，管理局會通過一些不痛不癢的建議，用以安撫高等級文明，展現管理局接受公眾監督的態度。”

時諾聽明白了。

這就像森林之王是一只永遠不需要捕獵的老虎，為了更好地統治森林，它給小動物們提供了一個抗議老虎的平臺。

如果老虎走路時，鋒利的爪子不小心撓破了隔壁家狐貍的肚子，那么小動物們就可以通過這個平臺要求老虎道歉，或者要求老虎給予一定的補償。之后，小動物就可以向小伙伴們宣稱，今個兒勞資讓大老虎跪了！

一個管理著數億宇宙的超級文明活得如此憋屈，究竟圖什么？

“因為成本。”

奧莉維亞給出的答案讓時諾細思恐極。

“成本？”

“令高等級文明屈服的成本，遠高于擺出低姿態，與他們和平共處的成本。而且，多元宇宙管理局并沒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壞，它內部的確有很麻煩的權利斗爭，但維護多元宇宙和平穩定這一目標，并非空談。”

“不過，‘不接觸原則審查委員會’的確給一線人員的行動造成了不少麻煩。比如說我不能主動聯絡頭頂上的那些家伙。另外，你可能也注意到了，戰略六組在執行任務的時候，用的都是你們熟悉的武器。”

時諾自嘲道：“先進武器流入落后文明，就像原始人有了合金小刀？”

但仔細想想的話，無論是電磁槍還是其他能量武器，如果交給了二十、二十一世紀的人類，往好了說會發展成類似《黑影人》中，只允許特殊部門，在特殊場合下使用的論外武器。但更大的可能性，人類會像紅骷髏似的利用宇宙魔方制造的能量武器，或者用米諾夫斯基粒子衍生出的五花八門玩意兒，比如說水產什么的。

在互相毀滅這件事上，人類是最內行的。

奧莉維亞拍了拍時諾的肩膀：“所以，你得再像個辦法，確保他們接到我們的投降信息了。”

“這二年，連投降都是技術活。”時諾摸了摸下巴，一計不成再生一計，“‘不接觸原則’對緊急避險有什么規定？”

奧莉維亞眨眨眼：“緊急避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