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碼頭上的事如過眼云煙一般，隨著落日而去，風平浪靜。

仍不見陸明嬌歸來，連帶著趙夢月一齊。

“這孩子，怕不是去找了趙昌石。”方振之焦慮著，十多年的相處，他怎會猜不到陸明嬌的心思。

陸南威的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這分明就是趙昌石設好的局，讓他們一步一步往里面跳，他相信的一點是陸明嬌又不是看不出來。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方師父，明嬌會不會有危險？”

明知故問。

陸宅客廳里就坐著他二人，阿福侍立在側，靜得讓人汗毛豎立。

方振之抱手，垂頭，若是要一命換一命，絕不能讓陸明嬌去，也不能讓陸祁豐白白喪命。

“我只是怕這孩子做了什么傻事。”

“難道我們就這樣坐以待斃嗎？”

“難道都去巴巴送死嗎！”

陸南威急，方振之又何嘗不急。可是這緊要關頭，單單著急，那是沒用的。

翌日，東邊的天剛剛吐出魚肚白來，趙昌石就悄悄帶著陸明嬌往牢里去。

陸祁豐還是坐在床邊，盯著潮濕發霉的墻，一夜未眠，他在想這一生——

夫人去得早，撒手人寰，丟下這一大家子人，弄得他既當爹又當娘，既主內又主外。那床榻上的冰冷，也只有他一人能夠體會。

陸明嬌是上天給他的恩賜，不是他的親生骨血那又如何，根本不妨礙他寵她疼她。女兒是爹爹的貼心棉襖，這句話在理。

心里總覺得還是有些對不住陸南威，哪有孩子天生就是這樣一個性格。看看隔壁家的孟乾滔、雷允，哪一個不是活潑討喜的性子，何曾像他這樣冷冰冰的，再說了，他也是會笑的。

如果老天開眼，在他陸祁豐有生之年，親眼看著，陸南威與陸明嬌喜結連理，要是再能喜得麟兒——

死也瞑目了。

只不過一日未見，陸明嬌就覺得陸祁豐蒼老了不少，又聽見他咳了幾聲，夜里定是涼得很。

他的頭發又白了不少，臉上也多了許多皺紋，也沒有人為他梳洗打理，他原來也會老，老了以后也是如此憔悴。

趙昌石允了他們父女二人獨自說說話。

陸明嬌徑直跪在陸祁豐跟前，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緊緊握住他的手，舍不得放開，更是不敢放開。

“爹，是女兒不孝，讓您遭如此罪過。”

陸祁豐沒有著急拉她起身，只是心疼地捧著她那張已經哭花了的臉蛋，因手指上有著厚厚的老繭，所以輕輕地為她拭淚。

“傻孩子，哪能怪你啊？”

今天陸明嬌出現在這里，他便該想到她去找過了趙昌石，而他們陸家也已經完全淪為趙昌石的籠中鳥，還擊之力幾乎為零。

說不定此時此刻趙昌石就在外頭盯著他們二人，昨兒能讓陸祁豐入獄，今兒便能讓他們二人雙雙斃命于此。

“爹，我……”

陸祁豐似是猜到了她想說什么，打斷了她，將她扶到自己身旁坐下。

“在牢里，度日如年，陪爹說說話吧。”

淚水還在陸明嬌的眼里打轉，落座在席上時，那涼意上身，更是直入心里，點了點頭，明明在哭，卻強顏歡笑地應下。

“打拼這幾十年，沒想到是這樣一個結果，我陸祁豐還真是失敗。”

他苦笑著，滿臉都是無奈、失意，搖搖頭，沒能得個兒孫滿堂，卻成了個階下囚。

“爹，您千萬別那么說，這是趙昌石給我們下的套，在明嬌的心里，您永遠都是上灘最厲害的男人。”

她的聲音顫抖著，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討厭極了此刻的淚水，看不清陸祁豐的臉龐，她真的害怕已經沒有多少日子可以再看看陸祁豐了。

女兒的崇拜也好，恭維也罷，陸祁豐外表多么風光，就算人人奉他何等成功，那也是無用功。對于他的女兒來說，他是何等失敗。

陸祁豐嘆氣道。“這次怕是死路一條了吧……”

陸明嬌連連搖頭，她好害怕聽見陸祁豐親口說出“死”這個字，哪怕她知道陸祁豐不會死，她還是好怕。

“爹不怕死，只是到現在也沒能給你尋個好人家。到了地底下，沒臉見你義母，還有你那枉死的爹娘……”

陸祁豐不忍再說下去，在林尹龍和周念這件事上，他始終是有愧于她的，畢竟當年是他眼睜睜地看著她的父母死在了跟前，而自己見死不救。

陸明嬌不恨，那是已把陸祁豐當作自家的親人，更何況當年之事，他也是無心之舉。不知者無罪，怪不到陸祁豐頭上。

“女兒只想守著您。”

陸明嬌抱住了陸祁豐，眼淚又止不住地往下掉，浸濕了陸祁豐的后衣衫。

“爹問你一句實話，若南威不是你大哥，你可愿嫁他為妻？”

陸祁豐拍著她的背安慰她的情緒，在他大限將至的時候，陸明嬌總該說實話了吧。

陸明嬌與陸南威怕是這輩子都沒有夫妻緣分了，實話再不說怕是也沒有機會了。

她慢慢松開了陸祁豐，垂著頭。

“這已經不是爹第一次問我了。女兒該打，對自家大哥懷著不該有的心思……可……”

男女之情，你情我愿，誰也強迫不得，陸祁豐都是過來人，不是不懂。

別說陸南威與陸明嬌只是義兄妹了，沒有半分血緣關系，有著血緣的表親尚能結為夫妻，那他們又有何不可呢？

陸祁豐的笑容頗有欣慰，拉過她的手拍了拍。“這種事本就正常，爹不怪，等這事過去，你們就商量商量辦了吧，若是你總覺得身份別扭，就換回去姓林，都無礙的。只是爹，沒那個福氣看見你穿上嫁衣了……”

陸祁豐總這樣慣著她，縱得她從小到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她是知道分寸，但是那不代表她就懂得知足。

若不是身份時刻警醒著她，她怕早得寸進尺。

“十五年前，爹讓明嬌姓陸，那明嬌這一輩子都會姓陸，明嬌不會改，也不敢改。”

她的懂事，她的知恩圖報，讓陸祁豐一瞬間心疼。

十五年前的救命之恩，陸明嬌說過會報，就一定會報。

“是女兒沒有福氣此生與大哥結緣，當年陸家救女兒一命，如今怎能讓爹再入仇家之手。我已經答應了他，用女兒這條命，換您活。”

陸祁豐的嘴唇都顫抖著，他沒想到陸明嬌真的會傻到這個地步，她可正值大好年華，他早死晚死都得死。

用商人的想法，這筆生意怎么算都不劃算。

“你以為這是兒戲嗎？說換就換？”

“那我也不能再看著我爹死一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