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jié)走出山村

村里有一點門路的知青都陸續(xù)回城了。寧琪病退、困退和政策性回城，哪條都不沾邊。就在這王家灣一天天過了下去。老支書真老了，退了下來，村里新上任的書記兼村長的不是王家灣王家家族的人，姓陸，是王家灣這個大村三大姓中陸家子弟。一天陸書記找到寧琪，說：“小學(xué)校的公辦教師調(diào)回城里拉，咱村里的孩子不能沒人教，你看你能不能接下五年級和六年級的數(shù)學(xué)課和語文課。”寧琪覺得心撲通撲通地跳。她愿意試試。反正她下地也成不了主力。教材被小學(xué)王校長送來了，同時又送來學(xué)生的花名冊。

幸虧在此之前自己還自修了很多知識，什么中國文學(xué)史、中國唐宋詞三百首，不說精研，反正細(xì)細(xì)讀過。多項式速算，平面幾何面積，正比例和反比例等數(shù)學(xué)知識都自修過，她覺得好好備課，講好小學(xué)五六年級的課并不難。

很快寧琪就進入了角色，從一開始上課有些講話有些緊張帶來的結(jié)巴，到后來流利地講解著語文課本的課文。數(shù)學(xué)就更好了，定義清晰，解釋通俗，例題除了教材上的，她還難過自己找來一些，讓課上的豐富多彩。晚上，她多了一件事，就是判作業(yè)。她盤腿坐在小炕桌前，電燈斜著吊在小桌上方。多么像爸爸啊。旺財非要跳上炕，就臥在她的腿邊。龍翠翠做好飯，幾次催她吃，她都是說：“姐，等等就好。”

判完作業(yè)，就是八九點了。龍翠翠不得又熱飯，嘆道：“你這樣教書，還不得把自己累死。作業(yè)少留點，孩子高興，家長也說不出什么意見。我上學(xué)那會，老師懶著看作業(yè)，就給班長一人看，然后讓班長給大家判分。”龍翠翠叨嘮著。待寧琪收拾好作業(yè)本，龍翠翠把熱好的面湯給她端上炕桌。

“姐，你對我比我親姐好。”寧琪說。

“我也不知道，我一見你，就好像原來咱倆認(rèn)識。你長得好像我小妹呢。說著，龍翠翠眼圈有些紅了。”

原來她有個小妹子。龍翠翠娘沒時間看她，她們村修大寨田，就把這三歲的小丫頭交給了大五歲的龍翠翠。龍翠翠那時八歲，領(lǐng)著妹子在院子里玩，一會兒隔壁的孩子們來喊她玩，她就把妹妹一個人扔在家里，跟著那幾個孩子瘋?cè)チ恕；貋淼臅r候，妹妹不見了。后來發(fā)現(xiàn)妹子死在路邊的水渠里。大人們推斷一定是她妹子見她走了，追出院子，就掉進路邊水渠里，水對成人來說不深，但對一個三歲的孩子來說，水能夠沒過頭就是滅頂之災(zāi)了，小妹子在水里嗆死了。

她小妹也是小瓜子臉，眼睛有點瞇，兩腮由于營養(yǎng)不良有些偏瘦。和寧琪很像，龍翠翠第一次見寧琪，陳年舊事就翻上心來，她想抱住寧琪，喊一聲“妹妹。”

她撫摸著寧琪的后背。

“姐，怪癢的。”寧琪說。

“小妹……”龍翠翠沉浸在往事里，嘴里不禁呼喊出來。

“你就是我的親姐。”也正是這一句話，讓龍翠翠幫他帶大了兒子，陪她一起度過那些下崗的日月。

上課，放春假，春種，上課，放暑假，夏收……，年復(fù)一年，寧琪快二十五了。龍翠翠眼角也都出現(xiàn)了皺紋。這兩個女人，誰也沒有嫁人。寧琪是打定主意，凡是沒文化的，她說什么也堅決不嫁；龍翠翠自從韓麗麗介紹對象后，就明白了，有人是沖著她的小院和錢財來的，她得防著。她連她爹媽也得防著，一次爹娘下山辦事，也是來看看她。跟她借錢，說她兄弟娶妻還沒蓋上房呢。她不給。她娘罵她：“妨家精，你留著錢干什么？留著招野漢子。”她表示自己沒錢，自己過日子也艱難著呢。她一個寡婦失業(yè)的，有什么錢財，沒餓死就是老天保佑了。

不遇良人啊，二人忙忙碌碌，不是課堂，就是地頭，哪來的合意的男子。說起來，最著急的還是寧琪的父母，眼見女兒快二十五了，回城無望，嫁人無處擇婿。父親的胡子都熬白了，母親只要一提起寧琪就落淚。

王家灣后面的黛山已經(jīng)光禿禿的了。人們?nèi)鄙贌模I不到煤，把山坡啃得干干凈凈的。連野蒿子都長不了。只要有野蒿子長出來，老少就跟瘋似的，進山砍柴。無論野草蒿子、沙棘刺蒺藜都砍的干干凈凈。不然做飯燒什么？冬天燒什么？買不到煤的后果，使得過去綠蔥蔥的黛山到處山石裸露。龍翠翠不再去采草藥了，那山已經(jīng)禿了。

沒有副業(yè)的補充，人們生活就更下降。剛進十月，過了中秋氣溫一下子就降了下來。屋子里比外面還冷。但姐倆不敢大量燒柴，只敢做飯時熱乎熱乎炕。有限的柴火要熬一個冬天呢？，要是沒了柴火，可怎么過下去呢。姐倆不能在一人睡一間屋。倆人擠在一間炕上也暖和些，旺財也成了寶，沒人嫌它臟，肉滾滾、毛茸茸鉆進你的被窩里，暖和著呢。

龍翠翠把寧琪攬著懷里，寧琪把旺財摟在懷里。

龍翠翠還是不塌心，把柜子里過去存的準(zhǔn)備做皮襖的老羊皮也壓著被子上。

“好點吧，還冷嗎？”龍翠翠道。

龍翠翠哪像姐姐，像媽媽呢。

進入十月，上面下了通知，國家決定恢復(fù)高考，全國凡是未滿三十多男女青年都可以報考。寧琪下定決心，一定要靠上大學(xué)。

寧琪從鎮(zhèn)中學(xué)借來初高中教材，她白天還得給學(xué)生上課，而晚上不管屋子多涼身上多冷，她也能夠經(jīng)常通宵不睡。從初中到高中各科課本上的作業(yè)她都做了一遍，有的重點題目還不止一遍。

高考考場設(shè)在清水鎮(zhèn)中學(xué)，寧琪走進考場……她相信她一定會從這里走向大學(xué)……

三天考試，都是龍翠翠給她送午飯，送熱湯。

考試后，龍翠翠比寧琪著急，怎么還不來通知啊，到底考上沒有？

開春的時候，通知書終于來了，寧琪考中了燕州輕工業(yè)學(xué)院，進了電子技術(shù)系。走的時候，還是來的時候父親給她的小木箱，不過里面放的是龍翠翠給她做的新被子，里面還有兩身新衣裳。龍翠翠一直送她到了清河鎮(zhèn)。一路上旺財也跟著，不時地朝她叫上幾聲，好像是詢問她上哪里去。龍翠翠把她送到長途汽車站，寧琪哭了，“姐，放假我還回來。”

“小妹……”龍翠翠和寧琪擁抱著一起，哭著。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