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凌晨,接連不斷的鞭炮聲響徹夜空,新年的味道便是那火藥味和人們的歡鬧聲,可一心想睡覺的小部分人卻覺得這是擾清夢的洪水猛獸。也許年里除了路邊掛墻面上那寫著‘‘晚婚晚育,少生優(yōu)生幸福一生’’的計劃生育橫幅舊了點(diǎn),其他什么的都讓人覺得煥然一新。
早里晚里鄉(xiāng)情鄉(xiāng)話,各家各戶都需做飯上香供奉先祖,上午或下午的閑余時間還忙帶上禮品走訪親戚。對所有孩子們來說,第一要務(wù)便是隨父母走親戚,這是得到壓歲紅包的唯一途徑,而得到的壓歲錢多不多又取決于親戚人口和經(jīng)濟(jì)狀況,通常一兩塊的紅包還是有的。小孩們內(nèi)心沒什么多余的想法,只想攢夠了壓歲錢買到自己心儀的玩具或其他東西,但許多時候紅包沒捂熱,便被家長以代為保管等各種理由誆了去,等想起要回時又不好意思了。子楣從外婆家那得的紅包還沒打開瞧個眼呢,便都悉數(shù)交與了李嬸,說好做自己上學(xué)的費(fèi)用,沒藏留一分自用。相比之下,子楣與大多孩子更是成熟懂事一些,這令李嬸疼愛不已。
春節(jié)三天里,男人們煙酒不離身,不是在那家就是在這家,總聚一起擺上幾桌酒肉供猜碼玩牌,消遣不停,中午直至晚上均在大吃大喝,先醉倒的人就地呼呼睡去,如此倒像婦人們常說的不成樣子。由于男人們愛酒,村里小賣部最暢銷的即是啤酒了,其次是孩子們的各種小零食,木訥寡言的小賣部老板年近半百,隔三差五忙騎著從廢品站淘來的二手爛摩托去城里進(jìn)貨,一次拉得不多,一天要往返兩三趟才行。
且說這些愛玩耍的小孩子們,子楣和其他女孩一樣的喜好,沒有男孩子們喜歡火柴炮、竄天猴的愛好,也不喜歡玩具槍和游戲機(jī),每天最有趣的事兒便數(shù)和小伙伴們在秸稈堆那里躲貓貓的游戲了。這天里正玩躲貓貓呢,子楣鉆進(jìn)了錐形秸桿堆里躲藏,藏了好長時間時就聽見外邊伙伴們一窩蜂雜亂的說話聲,好像說著要去看什么有趣的事兒。出來一看,原來伙伴們都相繼跑茅房后邊看兩頭牛打架去了。那兩頭牛皆黑水牛,一頭栓于苦楝樹下邊,一頭不知怎的脫了韁繩,過來就打在了一起。兩頭水牛體型相當(dāng),牛角纏一起,皮破血流的,苦楝樹樹皮都撞開了皮。也看不出這是誰家的牛兒,在一邊看著饒有趣味。倒是子楣知道這兩頭牛是誰家的,一頭背脊上有塊疤痕不長毛的牛原是林勢雄的,現(xiàn)在林勢雄人不見了,已由林老漢占有并養(yǎng)著,另一頭牛的牛角一長一短不對稱的倒原本是林老漢的。子楣跑回去通知了正在喝酒的林老漢,林老漢過來看,兩頭牛也不知是怎么個情況,打得不可開交,鮮血染紅了泥土。林老漢轉(zhuǎn)身回家做了個火把再來的功夫,有疤痕的那頭牛已經(jīng)倒地上喘著粗氣了,儼然已是快不行了的狀態(tài),半分鐘后氣都沒了。林老漢額頭緊繃起皺紋,大喝一聲道:‘‘畜牲!‘’
如何處理這頭將死的水牛,大家伙一致說宰了吃,嘗嘗新鮮牛肉,林老漢笑了笑也答應(yīng),于是乎將水牛抬到空曠的谷場上,由有殺豬經(jīng)驗(yàn)的齊德勝操刀,脫毛去皮、開膛破肚,如殺豬無二般。不久,整整一頭牛連肉帶血均被瓜分完,春節(jié)里雞鴨魚豬各肉類都沒吃夠,今天又白添得新鮮牛肉回家,大家伙心里都美滋滋的。豬血腸,齊德勝做得一絕,沒想到牛血腸也做得如此好,子楣對其都夸了起來
新年閑暇的時光里該玩的該吃的,都夠了足了,晚上無聊翻翻掛在墻上那新買的厚厚的日歷本,離元宵節(jié)還有一周時間,子楣這才想起書包里老師叮囑一定要上交檢查的兩本寒假作業(yè)還沒做半點(diǎn),好在作業(yè)不難,花了幾天時間,還是趕在元宵節(jié)前寫完了。這晚,子楣出來如廁,看見李嬸正在廚房揉面團(tuán)呢,也許是要做湯圓吃,挽袖進(jìn)來欲幫忙,李嬸擋住道:‘‘這么晚了睡覺去吧,今晚先揉好了面,到明天早上再做。’’子楣出來看了客堂墻壁上的擺鐘,時間確實(shí)是不早了,回到房間鉆進(jìn)被窩靜靜睡下。
子楣感覺還沒睡多久就覺一身寒冷,摸摸身上,原來被子已被自己蹬下了床,起身拉起被子蓋好重新睡了過去,恍惚間翻了個身,便瞧見一個朦朧不清而又有熟悉感覺的影子從門口轉(zhuǎn)出,飄飄悠悠向床邊來。近到眼前,那影子才清晰起來,原來是澹兒,她手里抓著一只風(fēng)箏,嬉皮笑臉地湊到子楣的耳邊道:‘‘姐姐,別睡了,我們到外邊放風(fēng)箏去。’’子楣的頭昏昏沉沉的,辨不得是夢還是現(xiàn)實(shí),只想睡覺,正要說不去呢,便被澹兒硬拽下床到了外邊阡陌小道上。澹兒牽著線向前一直奔跑,高興的不得了,風(fēng)箏飛老高了,乍一看還以為是只燕子在飛,子楣站立在后面看著。子楣也想弄一個風(fēng)箏來,便轉(zhuǎn)身跑回家求齊祥幫自己做了一個,齊祥笨手笨腳的做了一個很丑陋的大風(fēng)箏敷衍了事。子楣攜上大風(fēng)箏立即又趕來到小道上,可能因風(fēng)阻太大,風(fēng)箏無論如何也飛不上去,折騰了好久好久,終于飛上了天空,可風(fēng)箏也太難控制了,猶如牽著鉛球一般的重,需使盡滿身力氣拽著線,向前走一步都困難。子楣看著前邊的澹兒距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也不知心中是怎么的情緒,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已經(jīng)來不及了的樣子,牽著風(fēng)箏于原地哭了,哭也是費(fèi)力,有些喘不過氣,整個身子都軟掉了,手中的風(fēng)箏線脫了手,風(fēng)箏在片刻間消失在天際。子楣大聲喊前邊的澹兒道:‘‘等,等等我。’’前邊的澹兒似乎壓根兒聽不見,不帶回頭的往前一直跑,背影漸漸模糊,變成一個黑乎乎的輪廓,最后消失了。
子楣站在原地不自主地流著淚水,小道很長,澹兒就消失在小道的盡頭,收回盡頭的目光,才發(fā)現(xiàn)這里盡是一望無邊的花海,大多是薰衣草和郁金香,其余的花兒說不上名,花香醉人心脾,紅黃藍(lán)綠橙青紫各種顏色的花瓣反著光點(diǎn),猶如夜空閃光的星星,還冒著絢麗多彩的小泡泡。小泡泡緩緩升空,隨著越升越高,也越變越大,美輪美奐。子楣被一個泡泡撞在胸脯上,左腳拌右腳倒地上,重新站起來又是一頓無名的哭,眼淚啪嗒啪嗒的出奇的多,喉嚨也被卡住一般難受至極,喊不出聲了。子楣的淚水滴落在腳尖的一朵花兒上,花瓣竟同多米諾骨牌鏈?zhǔn)椒磻?yīng)一樣,一片一片地凋落,再看,這片花海里所有的花朵緊跟著也紛紛凋落,凋落后又升空融進(jìn)泡泡中,泡泡變大的速度加快,很快成了大泡泡。失去花朵的花海被灰色盡染,鉛筆一樣的顏色,這是死寂一般的顏色,然而天空還是斑斕夢幻著。子楣正哭無所措之時,忽兒聽見澹兒一聲‘‘姐姐’’的輕喚,忙張眼尋四周,卻不見有她半點(diǎn)人影,急得快窒息了,半晌后又聽一句富有調(diào)皮的叫喚:‘‘姐姐,在這里,我在這里呀。’’聽得出來,聲音是附近漂浮低空的大泡泡里傳出來的,子楣抬眼看去,在挨自己最近的一個大泡泡里真就發(fā)現(xiàn)了澹兒,只見她埋在花瓣里,露半個調(diào)皮的笑臉出來望自己,眨巴著明亮的眼睛。
見了澹兒,子楣便高興起來,跳起來試圖抓破泡泡讓她下來,可每一次跳起,就是感覺能碰到時實(shí)際卻又碰不到,正這時,趕來一陣微風(fēng)掠過,所有泡泡順小道飄走,子楣慌了,盯著所藏澹兒的那個泡泡緊追不舍,直到前邊出現(xiàn)一條阻隔前進(jìn)的長河。長河橫分兩地,對岸那邊是一片綠油油的大草原,生機(jī)勃勃,和這邊的死寂的灰色對比鮮明,恍如兩個相反的世界。子楣駐足看著所有泡泡都飄去對岸,忽然‘‘嘭~’’的一聲又一聲接連爆開,里邊的花瓣或?yàn)⑶宄汉用嫔掀鞫ィ螂S風(fēng)的方向飄飛遠(yuǎn)去,見不到一片落于地面上,也不見澹兒身影所在。只覺光線慢慢暗淡下去,直至完全消失,又是一片黑暗,子楣腦子漸漸清醒了過來,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卻舍不得睜開,能感覺出臉上濕答答的,什么東西流進(jìn)嘴角了,是眼淚呢,心里不禁嘀咕:做夢了吧,怎么又做這些無厘頭的夢了呢,真是奇怪。微微睜開一只眼睛,晨光自窗外灑進(jìn)來,能看見廚房煙囪一縷炊煙裊裊,余光里出現(xiàn)了李嬸,聽她站床前道:‘‘這幾天晚上老踢被子,這毛病什么時候有的,要不再睡一會兒,等湯圓熟了我再來叫你。’’說完便出去了。子楣抱著腿卷縮進(jìn)被窩里還是感覺身子好冷,重新閉上眼才發(fā)覺眼里滿是漿糊一樣黏的淚水,真是好難受,揉了一下眼,慢慢回憶著剛才夢里的場景,迷迷糊糊中也分不清這是夢呢還是現(xiàn)實(shí)。
李嬸吃過湯圓后,穿上雨靴到茅房把發(fā)酵好的糞便運(yùn)往地里,便春季期的種植。子楣吃湯圓,這湯圓沒有餡料,些許甜味中帶點(diǎn)咸,是眼淚的咸,真心不喜歡這種咸,去尋了白糖來往碗里加,加到甜味完全蓋住了咸味才作罷。至當(dāng)日晚上,齊德勝突然送來一件新棉服和一個草莓味奶油小蛋糕,原來今天是子楣的生日,還是第一次過生日呢,聽說過生日除了要唱生日歌還要許愿呢,可齊德勝不會唱生日歌,不過沒也關(guān)系。子楣對著蛋糕許了一個愿,齊德勝好奇許了個什么愿,子楣對他說道:‘‘說出來就不靈了。’’對于如此寵膩的父愛,子楣心中歡喜還是溢于言表的。而李嬸因日日掛念著齊祥,面上是一半笑一半憂,看著齊德勝,想想也許是因齊祥的事兒,他才有這種對子楣加倍關(guān)愛的表現(xiàn)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