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旅館的前身是國營招待所。有年頭了。
倒是一切中規中矩。
住進新客人,床上全套換新。
白白的,散發著陽光的氣味。衛生到位。
不像有的旅館,哪怕高級點的旅館也不例外。床單被套枕套有時不換,忽悠人。
人有直覺,只要有人睡過,就能感覺到。尤其是我。
連著兩個晚上,我都夢到一個陌生的漂亮姑娘,她憂愁滿面,在房間里走來走去。
不用說,她在這房間里睡過。至于她為什么還徘徊在房間里。我也奇怪。
這天,不小心,我的身份證滑進了床頭縫里。衛生再好,總有死角,床下都是灰塵和雜物。煩死了。
我找來一根細長的竹竿,伸進去,使勁往外扒拉。
扒拉出一堆雜物。臟兮兮的,惡心得我想吐。
不過我的身份證也裹挾在里面。
我把身份證洗了又洗。耗費掉半瓶洗手液。才算完。
旅館里最不缺衛生紙,我用它們隔著捏起那些雜物一一放進垃圾桶。
我之所以自己做這些事,是因為我更不喜歡別人進我的房間。
不管住進來多久,從來都沒有讓服務員幫我打掃過衛生。
雖然她們每天敲門問:“需要打掃衛生嗎?”每次我都回答:“不需要。謝謝。”
我喜歡自己在自己的空間里,搞定自己的事情。
雜物里面,竟然有本薄薄的陳舊的筆記本,不是電腦筆記本,是真正原始的紙質筆記本。
我用衛生紙隔著,捏起筆記本的一角,想把它扔進垃圾桶。
里面竟掉出一張照片,一張發黃的黑白老照片。男女雙人照。兩人長得都很好看。金童玉女。
還有兩張舊版的10元人民幣。
那女的就是我連著兩天夢到的女孩。
我不禁好奇起來。
我用衛生紙把筆記本外面擦了又擦,翻了翻,里面寫滿了字,是本日記本。
我把日記本和照片先放在桌子上。
把地上的雜物收拾干凈后,便仔細翻閱。
我先翻到最后一頁,日記的時間竟然是1971年11月17日。50年前。
“這個新開的招待所,環境真是不錯。什么都好。只是我快死了。冬天來了。嚴寒的天氣會加速我的死亡。不久前才發現的先天性心臟病已經嚴重到不能再嚴重,又總是感冒,感冒又發展成肺炎。”
“我不會躺在床上等死。我要去媽媽當年跳海的地方,跳海。追隨媽媽而去。我很平靜,欣慰。沒有痛苦。因為我愛的人,有了更幸福的歸宿。”
“我只希望看到這日記本的好心的陌生人,能在我死后過兩年,或幾年,再幫我把這日記本寄給我愛的人。怕現在的他還接受不了,會過來找我。我想等時間把一切沖淡,再讓他知道真相。我想讓他知道,我到死都是感覺幸福的。因為我愛他。他的姓名地址都寫在了下面。郵費也附上。不勝感激。”
這日記本沒人發現,這臨死遺言也沒人看到。她最后的愿望沒有達成。所以她才在此地徘徊不走。盡管過去了50年。
我又翻到第一頁,從頭看起。
“生在這海邊小鎮真是生錯了地方,這里的人個個說話粗聲大氣,除了我。我只會慢聲細語。我不喜歡這里。不喜歡。雖然它是我出生的地方。我希望離開這里,永遠離開。”
“我不喜歡這里的最大的原因,是因為這兒沒了我愛和愛我的人。我媽在我5歲的時候,就在我爸又醉酒暴打了她之后,跳海了。”
“我爸不愛我媽。也不愛我,各種虐待不說,待我長大,也只想把我換酒喝。想逼我嫁給他看上眼的,和他同樣粗魯的一類人。我做夢都想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