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中他依然是那棵樹，依然在那深山老林里。
不同的是，山不再巍峨，成了荒山。
森林不再茂密，皆是枯木。
目光所及，一片荒涼。
而他茁壯成長，生機勃勃。
如此一過，就是無數年。
荒山依舊，枯木仍在。
大樹瘋長，直指蒼穹。
又是無數歲月。
大樹終于穿過云海，樹冠遮天蔽日。
俯瞰大地，依然是無盡枯敗。
他厭倦了，厭倦這一成不變的死寂，想看到不一樣的景色。
大樹抖動樹枝，無數翠綠樹葉飄飄灑灑點綴大地。
他覺得不夠，于是更多樹葉飄落，直至無數山嵐鋪上一層綠色。
可是過不了多久，綠色衰退，又恢復本來灰白顏色。
他很沮喪，想改變這一切。
他不再抖落樹葉，而是折斷樹枝，連著樹葉墜入山中。
那抹綠色保持了很多年，他很高興。
更多的樹枝連著樹葉墜落下去，直到覆蓋一座又一座的山峰。
蔽日的樹冠，逐漸稀少。
他依然樂此不疲，直至再無樹枝可折。
而下方大地已然綠意盎然。
曾經他每天最開心的事情就是看云聚云散，現在更多的是看地面樹海隨風搖曳。
這樣過了很久很久。
最初的那棵樹枝上的綠葉開始泛黃，逐漸枯萎。
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他很害怕，可是再沒有樹枝可折，只剩光禿禿的樹干了。
樹干！
他劃破樹干，樹汁潑灑化雨滋潤大地，枯黃的樹葉重新煥發生機，愈發翠綠。
而那些枯木也開始復蘇，從未見過的草木開始繁榮，帶著斑斕色彩充斥著他的視野。
這一刻，他明悟了。
軀干上的傷口越來越多，越來越深。
一場又一場由樹汁化成的雨浸濕大地。
山巒中，漸漸有了蟲鳴魚躍，有了飛禽走獸。
而他樹干收縮，從云海跌落，一直回到最初的地方。
最初的地方，不再是最初的景象。
目光所及，生機盎然。
只是，除了他。
“我為生機，便是寂滅。我為寂滅，則是生機。”
一聲嘆息，古樸荒涼。
寄常青久久不能平靜，他通過它看到了它的一生，也是他的一生。
一樹落，萬物生。
這一生，太震撼。
他知道它的心愿，不愿孤獨。他愿帶它遠離孤獨，看盡世間繁華。
現在，夢該醒了。
……
泉池外，武王蟒袍染血，神情冷峻。
身后王府火光沖天，廝殺聲震天。
事情的發展遠遠出乎他的意料，而問題就出現在這棵生機樹上。
這棵生機樹蘊含的生機龐大的匪夷所思，比文獻所記載的強了不知多少倍。
原有的部署全部被打亂，就連武祖也被不出世的老怪物纏上，二人戰向遠方，不知所蹤。
空中戰斗呈現一邊倒的形勢。
王府與帝屬精銳盡出，損傷殆盡。而掠奪生機者，從四面八方源源不斷補充。如蝗蟲過境般加入戰圈，已有不少人置身光柱中，貪婪的汲取生機。更有甚者將目光盯到光柱源頭，隨時伺機下撲，形勢極其嚴峻！
這種壓迫感，上次體會還是在百年前的洲國戰場中。
武王看著被濃霧籠罩的泉池，眼底浮現一絲擔憂。現在能做的就是盡力拖延時間，給溱兒爭取涅槃時間。
時間緩慢流逝，光柱暗淡下去，最終泯滅，只剩源頭隱藏在霧靄中。
有人奪得生機遠去，更多的人將手伸向泉池。
不知多少人隱在暗中，伺機而動。
幾個呼吸間，泉池周圍就多了數具尸體，形勢越發危及。
“怎么回事？我的生機在流逝！！！”突然有人驚恐嘶吼。
仿佛平地引起驚雷，黑暗中頓時炸了鍋。
“我的生機也在流逝，見鬼了！”
“快逃，這里太恐怖了！”
“天啊！這怎么可能？生機怎么可能從體內被抽離！”
“這武王府里到底有什么怪物！”
“難道是圣體？”
“不可能！圣體絕對沒有這種手段！”
“逃啊！”
黑暗中人影躁動，不顧一切的遁向遠方。來的快，逃的更快！
武王壓力大減，一臉愕然的看向泉池。
那里濃霧愈發厚實了，連神識都難以探進。好在修為足夠深厚，勉強能探到女兒微弱氣息，這才稍稍放下心來，旋即眉頭緊緊皺起，他總感覺泉池中好像多了什么，一顆心又提了起來。
泉池中，少女旁邊的巨繭裂紋擴散，咔嚓一聲脆響裂為兩半。
一位少年從容從繭內走出，少年不過十七八歲模樣，相貌清秀不算特別出眾，如果不是那雙珠白眼黑的雙眸，怎么看都是個正常鄰家少年。
季常青適應著這副新生的軀體，有種錯覺，本來就該是這個樣子，活動了下四肢，感覺體內好像少了什么。
稍微感應下，明白過來。
缺了生機，本就屬于他的生機。
而那些生機，被分散成無數份流落各地。
最大的那份，就在眼前，在那被巨繭包裹的少女身上。
季常青慢吞吞的走到巨繭旁，湊過頭去瞅了半晌，又叩指敲了敲，滿臉遺憾的回到自己的繭子旁坐下。
繭子太厚，看不清。
順手抄起自己的繭塊啃了起來，內心掙扎不已。
一邊吃著，一遍嘟囔著。
“造孽啊！剛才爆炸無心看，現在想看看不清。”
“這么多生機，總不能白白送出去。”
“算了，算了。以后再找機會補回來，日后看個夠！”
繭內少女，雙眸緊閉，眉心復雜圣紋即將勾勒成型。忽然紋路一窒，絕美容顏升起一抹緋紅。
季常青啃完繭塊，有些意猶未盡。這繭衣所蘊含的生機不可小覷，不亞于延壽大藥。
強忍著將少女那份也啃掉的沖動，走到陣眼旁盤腿而坐。
現在開胃菜吃完了，該上正餐了！
我的生機，即使被帶到天涯海角，它依然是我的。而且，只屬于我！
你們怎么帶走得，就怎么還回來！
“我為生機，便是寂滅。”
“寂滅，生機歸！”
季常青閉目低吟，身后浮現一棵古樹虛影，正與他夢中那棵茂密異常的大樹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