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女人的執(zhí)著終使侍女們心生妥協(xié)。在其囑咐之下,大家齊心協(xié)力將行李搬上了馬車。此去相國寺齋戒法事,大約是要耗去數(shù)月時光,直至那人歸京,女人似已做了不歸之備。此番毅然決定令府中人哀嘆惋惜,亦生出了無限同情。
山路崎嶇逶迤,行至半道,午后忽又陰云密布,下起了滂沱大雨…..馬車一路顛簸至寺門,若顏裹緊披風(fēng),侍女?dāng)v扶其小心翼翼走下馬車…..
抬起頭,油傘遮去的半邊視野中,濃云裹覆青山,飛鳥驚走蒼穹…..若顏無心感慨這許久未見的壯景,只顧低下頭,匆匆向寺門行去…..
寺門前,見知茶久守多時,若顏心有觸動,卻依舊緘默….知茶微笑示意,侍女遞來油傘,在其親手為若顏撐上傘后,兩人方在引路僧人的指引下走入了寺中…..
…..
陰雨連綿數(shù)日,寺宿中女眷齋戒抄經(jīng),日子倒是過得祥和平靜。這日午后,若顏送走每日前來問安的知茶,又落座于桌前展開了紙卷…..
春蠻端來茶具,在若顏身旁沏起了茶…..
“小姐,如今雖已入夏,但我們暫居寺中客宿。”
“山中寒氣襲人…..您穿得如此單薄…..”
“可得小心身子。”
若顏苦笑搖頭。
“異國苦寒千里…..”
“與他所受相比,我…..這算得了什么?”
見她抄寫時側(cè)目凝神專注,春蠻放下手中衣物,不好再說些什么。她找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題一邊打發(fā)時間,一邊勤快地收拾起了屋內(nèi)。窗外風(fēng)雨交加、山林簌動聲聲聲入耳,就在兩人交談之際,窗臺上窗栓突然滑落,發(fā)出了一聲沉悶聲響。
“誰?”
春蠻嚇得一激靈。
若顏抬頭。
“可是今日風(fēng)大,吹滑了栓子。”
見春蠻驚懼模樣,若顏含笑起身….
“我替你鎖上。”
就在她伸手之時,一陣濃郁的白檀香撲鼻而來……
若顏怔而不發(fā),手隱隱顫抖起來….
“元…..”
她打開窗、環(huán)視四周,野林里卻找不到半點人影蹤跡。
“可…..可是我的錯覺…..”
她恍惚嘆息,方打算合上木窗,流目卻赫然映入了窗欄上放置的一只帶葉苦橘…..
躇疑看去,苦橘細(xì)枝上更系有一細(xì)折字條。
若顏取下字條,小心翼翼打開……
“子時歸,要事在身,勿與旁說。”
只見那字條上的筆墨秀逸工整,正是自己數(shù)度模寫、早已熟知于心的字跡…..若顏心中疑惑,自己掛心之人可是提前歸京,卻因為某些原因而不得不隱瞞了行程?
她合上窗,心事重重地坐回了桌前。
“小姐,你怎么了?”
見若顏怔怔而望,春蠻放下了手中活。
若顏恐春蠻追問,忙搖了搖頭,
“無、無妨,我…..我大約是吹了風(fēng)….”
“有,有些不舒服罷了……”
搪塞罷,她將手中之物藏起去了衣中…..
….
“小、小姐,我就說……!”
春蠻嗔怪不已,連忙拿起外衣替若顏包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
“這山野之地,若受了風(fēng)寒,叫大夫可不易。”
“奴婢、奴婢這就先替您去煮些姜茶暖暖身子…..”
若顏欣然點頭,兩人笑對,春蠻隨即便出了門…..
若顏回正目光,取出字條、就著窗光再次出起了神…..
…..
山中入夜、日間的飄搖風(fēng)雨終歸于了一片寧靜。明月高懸的林影下,積水敲打著石階,若顏側(cè)臥而聽,似乎忘卻了些許不安與憂愁…..
“今蠻兒值夜,竟沒有來纏著我講些鄉(xiāng)野見聞。”
“大約….是又睡著了…..”
想起身邊侍女迷糊睡顏,若顏放下書卷,浮上了幾分無奈笑意。
“也罷,反正今夜…..”
她莫名在意起今夜之約,打算向“那人”嗔責(zé)一番,質(zhì)問出些故弄玄虛的原委。
….
此刻屋外廊亭,漓畫持筆墨紙硯托案,正打算進屋補上明日份例。
“誰、誰在那里?”
廊亭盡頭掠過一人影。
“側(cè)…..側(cè)妃娘娘!?”
見知茶白凈小臉在月色下露出半邊真容,侍女怔神,一時間竟忘了行禮。
“側(cè)妃娘娘…..可有要事?”
待她補上禮數(shù),卻發(fā)現(xiàn)那女子直勾勾盯著自己,漓畫流露出些許不自在…..
“側(cè)妃娘娘…..”
“今夜…..我們娘娘已歇下。”
“側(cè)妃娘娘若無事,還是…..”
“明日再來吧。”
她無視知茶走去屋門前。
“慢著。”
茶茶不改滿面笑容。
“今夜….”
“我可不是來尋姐姐的…..”
聽那話語意味深長,漓畫側(cè)過了難以理解的目光。
“今夜…..”
….
“夜已深,娘娘有何事…..不妨明日再說。”
漓畫憂心若顏,余光探去門隙。
“你放心…..”
順其目光,知茶走上其身前。
“我方才已見蠻兒姑娘…..進了姐姐屋中值夜。”
漓畫不知其意欲何為,繞過其阻攔,順勢就要推門。
“你難道就不想知道…..”
知茶突而壓低了聲音。
“自己親弟弟…..”
話音方落,侍女的抬手半懸在了空中……
“…..”
緩緩道出數(shù)字,猶如幽音回響于耳中,知茶揚起嘴角,玩味審視起那女子動搖的側(cè)瞳…..
…..
“漓畫今夜,怎也還未來…..”
“可是忘了明日…..”
若顏輾轉(zhuǎn)反側(cè),側(cè)向了窗欄。
起伏山影映襯著窗臺燭火,窗臺上苦橘泛著淡淡光澤…..若顏蜷縮起身體難耐困意,漸漸模糊了意識…..
…..
朦朧中,一陣濃香鉆入鼻中,熟睡的女人恍神開眼,只見一襲緞裾拂過地面,一團模糊人影漸擴在了視野中…..半夢半醒中,那背對月色的黑影將自己從床榻上橫抱了起來…..
“元…..”
…..
那人徑直走出房門,山間籠罩的寒涼令蜷于懷中之人瞬間清醒了幾分….她定睛屏氣,此刻卻發(fā)現(xiàn)伸手不見五指的夜幕中,那人披著斗篷,根本看不清面容….
“元、元儼…..?”
“你…..”
“你何時…..”
感受著懷中熟知香氣,若顏輕聲念道。
“知茶…..知茶說你為了救西夏公主受了傷…..”
“你…..”
“你的傷…..”
氤氳濃香消磨著心中思念,她勉強振作精神,試圖掙脫束縛、查其傷勢。
“元…..”
“元儼….”
“放、放我下來。”
“你…..你怎么了……?”
“此番回京,為何…..”
“為何如此匆忙?”
“你…..”
“你這是…要帶我去哪里?”
卻是自己連發(fā)質(zhì)疑并未得到那人的一絲回應(yīng)。若顏疑惑,卻也想起了往日與他多少也有過不得回應(yīng)的難堪情事,她既無力掙脫,只得漸而沉默,任由他將自己抱出寺宿后門,走下臺階,順著崎嶇山路來到了一處偏僻無人的湖邊石岸。那人恐懷中人受寒,用一件外衣小心翼翼將其包裹,后又走進了泊于岸邊的船中…..
船隨浪而行,漸停在了山壁旁沉甸而垂的苦橘樹下。狹窄溫暖的船中,那人將女子橫抱于懷中,耳鬢廝磨片刻,順勢便徑直索去……
盎滿春意的船中,若顏疑目含羞,羽睫微顫…..此時殘存的一絲理智提醒著她他還有傷在身。女子幾番掙扎,用力推開,昏暗燭光下,那人終是停下了魯莽動作…..
“若…..若顏…..”
男子取下斗篷,一張熟悉卻又陌生的臉映入了若顏略顯困惑的眼中,忽而,那眼中困惑漸而煙消云散,瞳瞬擴開…..
“皇…..”
“皇上…..?!”
隨著腦中一陣無聲轟鳴,若顏微張唇口,身體不覺顫抖….
未及元侃解釋,若顏裹上衣物,踉蹌出艙…..
…..
只可惜此刻船泊于湖中,背后山壁高陡、甲板外的湖泊波濤暗涌著…..
看去女人惶恐無助的背影,元侃追出船艙,恍然立在了甲板之上……
若顏心如雷鼓,她正視去眼前男子,方察覺其身型模樣如此看來確有幾分自己心上人的影子。而此刻她更想起,枕邊人所愛熏衣白檀,此人亦時有擇用…..而至于那字跡…..大約更是同父所授之故…..想到這里,若顏面色煞白,為自己的疏忽大意追悔莫及起來…..
“皇、皇上…..”
她強咽恐懼,竭力按壓著顫抖之聲。
“今日至此偏僻之地。可…..”
“可是為了這般戲弄臣女?!”
….
“戲….”
“戲弄?”
元侃緩步逼近。
“你可忍心,將朕的一片真心說得如此不堪….?”
見這美人兒衣衫單薄、梨花帶雨的模樣,男人心中涌上無盡憐惜。
“狄若顏…..”
“你疏遠朕,躲避朕,朕無法與你直抒心意….”
“朕….方….只能出此下策。”
….
“你可知,自那雪螢夜后,這些年……”
“朕是如何渡過的?”
“你可知朕心中的苦痛,從未有消停之日?”
見眼前人并無一絲顧忌,若顏更陷入了無盡絕望…..她搖搖欲墜,一下跌坐了下來。
“他趙元儼能給你的一切,朕能給你…..”
“他趙元儼不能給你的,朕…..”
“朕也能一樣能給你!”
“你為何…..
“還是這般躲著朕,害怕朕?”
他俯身欲近,女人全身而拒。
“今、今日之事…..”
“有辱圣上清譽。”
“還望皇上再行三思,即刻…..”
“即刻送臣女回寺宿。”
…..
“你放心,朕不會強人所難,你若不愿入宮,大可繼續(xù)做你的側(cè)妃。”
“如若今日這般,與朕偶而一會。”
“如此,朕……朕便已知足。”
趁若顏出神,他拉其手臂,若顏拼命掙扎。
“皇上、皇上若執(zhí)意如此…..”
“臣女、臣女現(xiàn)在便跳入這湖中。”
半身懸于船緣,女人眼眶浮紅,祈聲凄厲。
“待明日漁人收具浮尸,皇上今夜所做一切…..便…..便會大白于天下!”
見她真動尋死念頭,元侃方松開了手….
“若顏。”
“朕…..朕無意逼你!”
….
“求皇上…..”
“求皇上放臣女一條生路……”
女人失聲痛哭了起來…..
“狄若顏,朕只是….”
“朕只是….”
“你、你別哭…..”
他未想過這女子平日溫和恭順,關(guān)鍵時刻竟如此剛烈。他恐她再度沖動,連忙好言哄勸。
“對、對了,你,你不是要救荊王妃?”
危機之際,他想起那小女孩交代,進而轉(zhuǎn)變了策略。
“若今夜你順了朕意…..”
“她勾結(jié)其兄于邊地謀反一事,朕雖無法從輕發(fā)落、但…..”
“但可留她性命…..”
…..
“勾、勾結(jié)長兄…..謀…..謀反?”
若顏抽泣中全然不知男人口中所述之事,只記得趙蓉?zé)熓且虼炭鸵皇露軤窟B、下獄待查……
“怎…..怎會……”
她掛著淚水,茫然了目光。
“看來是…..”
“他全未告知你….”
男人滿斥憐惜,柔和了目光。
“朕義妹性命,可….在你一念之間。”
….
“若、若顏…..?
見她面帶動容、幾度飲淚。元侃更將前朝政事拋擲腦后,低聲下氣,極盡了耐心。
“就算你不顧及王妃性命,可…..”
“也得為你那幼子的未來…..周慮一二?”
“他如今養(yǎng)在宮中,朕….”
“朕亦是他名義上的父親…..”
想及幼子,若顏垂眸一瞬有所凝滯……
“只要你愿意,朕…..”
“朕可給你一切想要的東西。”
“就算…..”
“就算是那人人所望的太子之位…..”
….
“亦只需你一言…..”
“那孩子…..”
話至此,眼前女子的淚中依舊未露半點喜色。在那雙絕望的垂眼中,斥滿了悲痛與恐懼….
“若、若顏?朕這般對你承諾,還…..”
“還不能證明朕…..朕對你的心意?
“你為何…..”
“為何還是…..?”
見若顏渾身止不住顫抖,他小心翼翼俯身,細(xì)察去了女人神貌…..
“既然你顧及我那弟弟,對自己幼子亦能不管不顧……”
“那你可知你養(yǎng)育之女,朕…..”
“親封的德淳郡主。”
“更…..只是一啼笑皆非的笑話?”
若顏目光惘然、忽抬起了淚目…..
“允….允珠…..?!”
元侃點頭,嘴角揚起些許諷意。
“莊雅姐姐…..”
若顏唇口微顫,又錯開了目光。
“雖已故,但允珠是王爺?shù)墓侨狻?.”
“臣女撫養(yǎng)數(shù)年…..”
….
“何來、何來可笑之處?”
見美人斥怒,男人不僅未生氣,反更生了三分憐愛。
“當(dāng)年…..正因我那親弟對王莊雅的縱容,她方膽大包天,眾目睽睽行以巫蠱之術(shù)…..”
“朕留她性命…..”
“是因趙元儼愿擔(dān)其責(zé)。”
“朕下賜封號…..”
“是不忍罪連趙家無辜血脈。”
“但他趙元儼…..他趙元儼卻是如何對待朕的?”
若顏淚目怔望,男人的面容有些許扭曲起來…..
“私通女…..認(rèn)宗室女。”
“欺朕…..瞞朕。”
…..
“這么多年了…..”
“在他趙元儼的眼中…..”
“可…..有過朕這皇兄?”
若顏側(cè)過濕潤目光,劃過一片愕然…..
…..
男人們之間的恩怨過往女人雖早有耳聞,但此刻,她卻因允珠的真實身世而震驚得有口難言…..一瞬間,她亦疑惑那人為何不與自己坦誠一切…..但很快,已逝故人數(shù)度欲言又止回讀心中,這心中責(zé)怨又恍然開闊、煙消云散…..
放棄出家本愿,與自己刻意疏遠,原來這所有的一切,皆是身為母親的身不由己。而那人…..亦為“至親”與下屬的遺孤而竭盡了保護的全力…..
她細(xì)想過往樁樁件件,隱動了目光…..
“莊雅姐姐之事…..定….定是有蹊蹺之處。”
“王爺….王爺也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
“蹊蹺?苦衷?”
元侃未料若顏如此反應(yīng)。
“他欺騙你時至今日,你…..”
“竟還替他辯護?”
元侃心生憤慨、緊蹙眉頭。見若顏不為所動,他猶豫片刻,趁其出神,緊握其手臂,一把將女子拽入了懷中。
這一次,男人用盡了全力,懸殊力量之下,女子已絕無再度掙脫之可能。他將她抱起,走進了船艙…..
…..
船艙內(nèi),女人被重至于絨毯之上……
“你若不想朕將趙允珠的身世公諸于世……”
他俯于她耳邊輕聲威脅,一邊將她逼至了絕地…..
“從宗室貴女,淪為…..人皆嘲之的遺孤女…..”
“便…..”
萬般威脅試探,最后一席話終似擊中了女人最為致命的痛處…..
“不要…..繼續(xù)忤逆朕……”
臉頰淚水嘎然而止,若顏仰著頭,漸漸停下了掙扎…..
他拉過其手,覆上了自己腰封。
“如你平日替他所做….”
見她防線層層而破,男人的威厲又化為了循循善誘的柔情…..
“替…..”
“朕寬衣…..”
直凝若顏的干涸目光,他靜默而待……
女人濕睫垂顫,抬起了細(xì)白指尖……
…..
夜晚微風(fēng)拂動著沉甸甸的苦橘樹,吹開了微粼著月影的湖面…..直至天邊墨色漸漸散去,那起伏了一夜的細(xì)波方漸漸平息下來…..
…..
清晨的寺宿,侍女們正為側(cè)妃的失蹤而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漓畫于客屋中醒來之時天已大亮,她顧不得昨夜知茶相告之事,忍著欲裂頭疼急步尋來了春蠻住所,只可惜這負(fù)責(zé)值夜的貼身侍女昨夜亦混沌睡了一宿,漓畫將其搖醒,訴明事情原委,兩人愁容相對,心如翻江倒海、痛悔不已……
兩人趕去茶茶住所欲質(zhì)問若顏下落,卻是此刻寺宿的側(cè)屋早已人去樓空。兩人輾轉(zhuǎn)山下多番詢問,寺中僧人只道王側(cè)妃前日提及丞相來信,已早作回府打算。
就在兩人毫無頭緒,欲再次與人進山尋找若顏蹤跡時,寺門前山林路塵土飛揚,有馬上人前后急馳而來……
見那前行人喝馬而停,漓畫與春蠻一時滿面困惑…..
“江…..江姑娘?”
在看清了那男子裝束之人的真實模樣,兩人不約而同心生詫異,此人受王爺秘令出府已多時日,今日為何來此地…..況且,側(cè)妃來寺中祈福之事也并未告之。
“為、為何姑娘…..”
未待北玉回答,身后乘馬之人卻繞至了幾人中間。
“你們…..就是狄側(cè)妃身邊的侍女?”
“你們….可知父皇是否在此地?”
少年坦率直疑,北玉則回正了微透不屑的目光。
“太、太子殿下?”
趙受益的前來令侍女兩人更不可思議了目光。兩人下跪行禮….
“回太子殿下,奴婢、奴婢并未見到皇上。”
….
“那…..側(cè)妃娘娘呢?”
見兩人前來,受益不禁對北玉的猜測有了三分恐懼的實感。
“娘娘…..娘娘昨夜宿于寺宿,晚上、晚上人還在屋里還好好的,早上、早上卻…..”
滿臉焦急的侍女已語無倫次。
“太子殿下,江姑娘…..”
漓畫接過春蠻之言。
“昨夜奴婢送紙墨時,王側(cè)妃引奴婢離開了娘娘宿處。”
“她與奴婢交談…..”
“奴婢突覺困頓、昏昏欲睡。今早于房中醒來之時…..”
“王側(cè)妃已離世,而娘娘…..卻不見了蹤影。”
受益一疑惑,而北玉卻有所覺察,手攥緊了馬韁…..
一聲呵斥、馬上人轉(zhuǎn)頭入山,向寺宿方向疾馳而去….
……
下馬直奔若顏居所,女子敏銳的直覺令她細(xì)察起了屋內(nèi)的一景一物。走至窗前,窗欄上赫然放置的一只苦橘映入了褐色瞳眸…..
“若…..若顏….?”
她拿起那皮已微微起皺的橘子,目不轉(zhuǎn)睛地陷入了凝思…..
(那臭小子受趙元儼所托,監(jiān)視趙元侃的一舉一動…..”
“我回府之際,得知若顏動向,他亦來了皇上夜半私服出宮之密報…..”
“所疑之事不謀而合,我與他方一道前來此地…..”)
“江、江姑娘?”
氣喘吁吁后來的侍女一行人,不解地看去了屋中正怔怔而望的女子。
“是…..”
“是山中湖…..”
她喃喃而念,攥著橘子的手不受所控地顫抖起來…..
“江、江姑娘?”
見到那陌生果物,漓畫亦徹底明白了什么、手重重垂放下來…..
未與三人詳說,北玉直奔屋外,上馬向山中湖而去……
…..
初夏的陽光灑落在一望無垠的碧波上,粼粼碧波蕩擊著崖壁…..崖壁之上,成片的苦橘林映入了馬上人焦急的視野…..
“若顏…..”
她數(shù)度搜尋,最終在那橘枝半遮的石岸邊看見了一艘停靠的孤零小舟…..
北玉下馬、三步并作兩步走去岸邊,上船入艙,艙中景象映入眼簾,她不覺瞳孔漸開,濕紅了眼眶…..
凌亂覆蓋的衣衫下,女子橫躺其中,布滿淤青的手臂下,長發(fā)凌亂四散著,女人目光麻木仰望著,似已無半點活人之氣…..
忍受著如絞心痛,北玉不由分說,替若顏裹上外衣,將其抱出了船。她警巡四周,試圖尋出那欲千刀萬剮之人,只可惜此時周遭安靜異常,其手顫抖著握緊了腰間劍柄…..
…..
“若顏!”
“若顏….?”
她憤恨含淚,試圖喚醒懷中人,卻是此刻若顏意識已是一片混沌…..
強按欲撕心裂肺的心緒,北玉將人抱上馬,牽動了韁繩……
…..
一雙冷洌視線劃過橘葉間隙,男人面龐黯然而轉(zhuǎn)…
“皇上?”
再見那昔日“舊友”,一旁的李繼亦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
“可是老奴老眼昏花了…..”
“那帶走側(cè)妃之人…..不是已墜崖的…..”
元侃沉默,目光又移去了不遠的石岸處….
在那里,北玉與匆匆趕來的受益碰面,兩人話語幾句、策馬回趕…..元侃怔望不語,那馬上少年卻隱約側(cè)回了目光…..
元侃連忙藏回林中。
“是…..”
“是那孩子…..”
…..
“那夜….”
“那夜果真是他救了他…..”
…..
“這一切,果然…..”
念至心中猜測,元侃緊蹙眉間…..
李繼慌忙低頭。
“皇上,您…..”
“打算…..”
…..
“朕…..”
男人竭平心緒,故作淡然。
“原本想借此良機與狄若顏再處些時日、培養(yǎng)些感情…..”
回想昨夜云雨,他只覺猶如夢中,滿腔意猶未盡…..
“卻不想…..他們?nèi)绱酥毂惆l(fā)現(xiàn)了朕的行蹤。”
…..
“皇上,太子殿下…..?”
元侃點頭,已知自己在宮中的一舉一動,大約都被這孩子看了去…..
(“一切恭敬孝順,言聽計從,果然皆是掩飾…..”)
元侃心中如是想,深吸了口氣,滿眼惆悵….
“如今….”
“朕已給王知茶承諾…..”
“此時…..若妄動那對父子,難保她不會將今日之事說出去。”
見其兩難,李繼亦難發(fā)一言。
“既然他們要的,是朕的后繼之位…..”
“那朕…..”
….
“皇、皇上?!”
李繼有些愕然。
元侃琢磨著些什么,從林中緩緩走了出來……
…..
立于崖上,男人看去遼闊無邊的粼粼碧波,心中不禁有些失落惝恍…..他拿起手中方摘的苦橘,某些不為人知的酸澀回憶又不受所控般溜進了腦海…..
…..
躲于橘樹后的少年,看著那人牽著天真爛漫的男孩,與身邊的女子一路談笑相伴著。孩童幾番糾纏,那男人不抵憐愛將男孩高高舉過頭頂,看著那孩童眼中的熠熠光芒,自己仿佛亦被吸進了畫面里…..
他知道,那是自己模糊的兒時記憶中渴求的目光,即便在自己付諸諸多努力、獨當(dāng)一面時,那人的眼中卻依舊滿斥不信與輕蔑…..
“你資質(zhì)平庸,怎….擔(dān)大業(yè)…..?”
與此同時,那人的數(shù)落訓(xùn)斥亦經(jīng)常回響于輾轉(zhuǎn)難眠的耳中……
每每上殿議政,看著那在橘林中被舉高的孩子居于殿側(cè)日漸長大,他心懷惶恐,更心生無名妒火….但凡自己獲得怎樣功績,洋洋得意向其轉(zhuǎn)過目光,那少年卻依舊神情淡漠,只用一種居高臨下的目光冷靜地打量著自己…..
“乳臭未干的小子、擺什么臭臉!”少年朝樹踢去,心中憤憤難平。
“他以為他是誰?在他的眼中…..在他的眼中,可有我這兄長?!”
他無數(shù)次如此抱怨,卻依舊因憧憬那橘林景色而來此山野之地發(fā)泄情緒。
“待我….待我坐上那皇位,定要見他痛哭流涕、下跪求饒!”
可惜山中夕陽漸沉,周遭依舊一片沉靜。少年渾身疲倦,滑坐于樹下,看著湖中景色陷入了無盡悲緒…..
后來的一切,似乎一語成讖……
元侃立于舊景前,終而回神….
“只可惜…..就算我將他的一切據(jù)為己有、以劍抵喉……”
他還是未肯屈服、用自己最厭惡的那般平靜目光….
(“是朕….是朕失手殺了…..”)
“皇、皇上?”
李繼見其又憶往事,目中濕潤,于心不忍。
男人苦笑,隱去了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