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子時過半，楓田鎮里全熄了燈，北風刮過窗欞屋脊呼呼作響。
水中花又潛入了那個酒館后院，進到了那個房間。輕車熟路般在一面墻上按了幾下，三塊方磚陷入墻內，旁邊打開了一道門。
門里沒有一絲燈光，她卻好似熟知里面地形，毫不猶豫就走了進去。
這面墻和相鄰的房屋之間有個夾層，從外面看，看不出任何痕跡，但只要在另一間屋子里測量尺寸，就會發現其中奧妙。
水中花來過一次，并且是謝媛帶她來的，她那次只為了帶劉楓離開。劉楓之所以能活下來，第一正如謝媛所說，要讓他永遠痛苦。第二是和水中花達成了約定，必須要劉楓活著，因為那時只想通過劉楓找到她心中的那個人。
暗道是個斜坡，一直向下兩丈多深，下面通向一間密室，密室很寬敞，裝扮的如少女的閨房，還儲存了衣服和食物。
密室里亮著四盞油燈，燈芯很高，冒著黑煙。謝媛坐在床上，似石雕泥塑一動不動。
水中花腰板筆直，站在她面前，面帶笑容盯著她。
謝媛緩緩說道:“你來這干什么？還扮成個惡心的老頭子。”語氣沒有了往日的自信，變得傷感，她并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女人。
水中花笑道:“我們約定好的，我來拿我的東西。你不會忘了吧？”
謝媛淡淡道:“我沒有忘，我只是騙了你。”她說得很認真，好像騙人是理所當然的。
水中花冷冷道:“你想反悔？”
“其實你要的東西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我雖然年紀大了，但并不糊涂，我幫你殺了蛇谷先生，你就該把秘方交出來。”
“你的毒是比我的毒強多了，可是我寧愿他活著。”
水中花哼了一聲，說道:“你找了這么多年了，不就是為了殺了他？你現在后悔了？”
“我本以為殺了他我會很開心，可是我卻很難過。他活著我還有目標，他死了，我不知道我為什么還要活著。對于我這個九十多歲的人來說，世上已經沒有什么讓我感興趣的了。”
“可是對于我這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婆來說，感興趣的東西還很多，就比如你的不老秘方。雖然你頭發盡白，但是你的肌膚猶如少女，就連那十八春姑娘也比不過你。”
“江湖都傳我有秘方，可是秘方是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不過這個你肯定想要。”
謝媛下床，來到床頭木桌前坐下，從抽屜里拿出一個精致的小木盒，木盒不大，比她嬌嫩的手掌還要小些。打開盒子，里面有一顆暗綠色藥丸，藥丸大小如珍珠。
水中花看了一眼，說道:“這難道就是青春永駐的藥丸？”
謝媛合上了蓋子，右手輕輕撫摸著盒子，就如把玩稀世珍品，說道:“當初為了殺他，我日夜研制各種毒藥，因為我知道，憑借我的武功永遠殺不了他。毒藥才是最好的辦法。我找來了世上各種毒物，配制出了十種毒藥。十種毒藥分別讓十個人吃下，然后送到他門口，結果他把十人的毒都給解了。”
水中花說道:“蛇谷先生的另一個稱呼是毒王之王，你想用毒殺他豈不是選錯了路？記得曾經你說過，要讓他的孩子殺了他。”
“孩子？”謝媛凄慘地笑了，說道:“他惹上了麻煩，追殺他的人又怎么能放過我？孩子已經沒了。我只能自己報仇。”
“可是你到現在都沒有配制出能殺得了他的毒藥。”
“可是我卻配制出了這‘芙蓉丹’吃了它，就如出水芙蓉。”
“這個名字很好。那你就是有配方了。”
“那十個人被他解了毒后，我用那十種毒藥繼續相互融合，再加入其他新的成分，又配制出了新的毒藥，如此反復幾十次，我的毒藥以達數千種，但是都無法殺死他。當時我想，既然無法報仇，那我只有死了才能不再痛苦。我就把最后一種毒藥吃下去等死，結果一覺醒來發現我的皮膚變得細膩了。我就有了另一個計劃。”
水中花沒說話，仔細聽著。
謝媛停了一下，問道:“你知道世上什么武器最厲害？”
水中花想也沒想，搖頭說:“不知道。”
謝媛說道:“女人。女人就是武器，尤其漂亮的女人。我只要永保青春，就會可以讓無數男人為我復仇。所以我就打算再配制更多的芙蓉丸。可是這芙蓉丸是經過上千種毒藥配制而成的，那上千種毒藥又是從那十種毒藥演變而來的，其中過程我根本沒有記錄，再想配制出來已經不可能了。所以我就把最后一種毒藥做成了十顆芙蓉丸。這是僅存的唯一一顆。你可以吃了它。”
“它的藥效可以持續多久？”水中花接過了盒子，打開聞了一下，有股甜甜的味道。
“不知道。一顆最少有十年效果。這是我后來發現的，否則也不會只剩一顆。”
“那你真是太浪費了。”
“你吃了它，你可能在一個月內就會變成十八少女，也有可能保持現在的模樣不再衰老。但是這一個月內你將是最痛苦的，就如同有人在扒你的皮，碾你的骨頭。”
“多謝你提醒。你既然有了最厲害的武器，那么你肯定也接觸了不少男人，就沒有一個人讓你放棄報仇嗎？”
“有四個，所以我殺了他們。你雖然也是女人，但是你根本體會不到我對他的仇恨。你……有丈夫嗎？”
“沒有。”
“所以你就更不會懂了。”
“我也不想懂。”
二
楓田鎮到洛陽城的大道上，那間廢棄的茶鋪依舊孤獨地抵抗著風雨。
今夜沒有雨，卻下起了雪，第一場冬雪來得很突然。
茶鋪里亮著燈，劉楓側躺在床上，床上的被子不再潮濕，床也很干燥，干燥得一趟下去塵土便揚起。
他不在乎，做過乞丐的人又怎會在乎這點灰塵？
阿心坐在桌邊，身子被綁在桌腿上，瞪著眼盯著他。
劉楓也盯著她，寒風從破舊的窗子吹進來，侵襲著她嬌小的身軀，她不停地在瑟瑟發抖。
她身上雖冷，心里卻怒火熊熊，說道:“看什么看！再看我殺了你！”
這句話很可笑，劉楓自然也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阿心羞惱得臉都紅了。
劉楓笑道:“我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你不覺得好笑嗎？”
“哼！你女人被抓走了，你還有心情笑？真是無情無義！”
“我女人？你說的是雪兒？被你師兄抓走的那個雪兒？”劉楓又笑了，他知道自己越表現得越輕松，雪兒獲救的機會越大。
“難道她不是你的女人嗎？”
“她是春滿閣的姑娘，她被人下了藥，昏迷不醒，我怕她有危險，就救了她。本來要問她一些事，結果被你師兄抓走了。你們應該不會傷害她的，我有什么好擔心的？”他說得很輕松，就像在講述和自己毫無關系的事。
阿心看他這個態度，心里也沒了底，說道:“春滿閣是什么地方？是不是妓院？”
劉楓一擺手，說道:“這話可別被春滿閣主人聽到，她若是聽到有人說她的春滿閣是妓院，肯定會殺了你，而且會用最殘忍的手段。要知道那里可是讀書人的圣地，姑娘們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賣藝不賣身。”
“那你怎么會去那種地方？”
“我也是讀書人阿！去那里很正常，本來還準備考個官，現在是不可能了。何況我去那里是為了阿萱，聽說那里來了一個神醫，所以就前去求醫，神醫說阿萱可以恢復，我的胳膊也可以重新長出來。”
“胡說八道！不是你胡說就是那庸醫騙錢！”
“我沒有胡說！那神醫說了，要想長出胳膊，就要用到奇石。后來才知道她所說的奇石，就是你們說的神石圣物。”
“神石？”阿心立刻問道:“那庸醫知道神石在哪？”
“神石現在江湖人都在尋找，我如果問她神石在哪，豈不是讓她懷疑？幸好她看我不像練武人才告訴我了神石作用。”
“那神醫在哪？”
“當時在春滿閣，后來來了幾個江湖人，她就什么也不說了，然后雪兒驚叫，我跑過去發現她已經昏迷，就先把她帶走了。”
“你不是說有事問雪兒？什么事？”
“我一個朋友在春滿閣失蹤了，想打聽一下朋友的下落。現在可好，還得重新找個姑娘打聽。”
“你說得可是真的？真能救我師姐？”
“你師姐為我受的傷，我怎能不管她？只要有一線希望，我都會為她治療。我的胳膊也是為了救她而斷。”
“那你在院子中還說那些話？把我們當敵人？”
“那位前輩性情古怪，難道你們想死在那嗎？我是救你們你們看不出？我從院子出去，你們就應該追我，你們卻不動，反而抓了雪兒。尤其是你，還要殺我，太笨了！”
“你……你敢罵我？”
“我不是罵你，我是讓你以后不要太沖動。”
“哼！那你放開我！”
“怎么？看你這么兇，放開你又要殺我？”
“哪有？”阿心目光變得柔和起來，說道:“你知道我們偷了你的白烏令，你真不生氣？”
“那本來就不是我的東西，你們也不是壞人，為了尋找圣物沒有錯，殺了我也沒有錯，江湖中本來就是這樣。”
“神石你真不知道在哪？”
“我要是知道早就讓我胳膊長出來了，我也想知道神石在哪。”
“好，我信你。我有東西給你，你解開繩子。”
劉楓下床解開了繩子。
阿心從懷里掏出一塊鴛鴦戲鳳金牌，說道:“這個給你。”
劉楓沒接，笑道:“你這是什么意思？不用以身相許。”
阿心臉一紅，羞道:“什么啊！這是我師姐的那塊。你那朋友讓人送我師姐回去時，把這個還給了我師姐。我師姐知道我要來報仇，就讓我把它再交給你，還讓我不要殺你。”
劉楓心中酸楚，接過來握在手里，說道:“以為丟了，沒想到……謝謝你。”
“你記住我師姐的好，敢對不起我師姐，我還會殺了你！”
劉楓心中一痛，說道:“她在哪？”
“她在養傷，你別找她。等傷好以后，肯定會來找你的。”
“真的？”
“這金牌在你手上，你今生就是她的人了。你若是剛才沒有接，她肯定不會來，但是你接了，她肯定會來。”
“阿心姑娘，雪兒被迷暈時是在洗澡，所以并沒有穿衣服，我擔心你師兄看到她……會犯錯。你最好現在就回去。”
阿心又火了，“啊？你說什么？沒穿衣服？你怎么把她弄出來的？”
“救人還能想太多嗎？你快回去！”
“我師兄是正人君子，不會有事的！不過這里我也不想待下去，你最好別騙我！”
阿心走了，地上留下一串淺淺的腳印。
“沒想到你騙小女孩挺拿手啊？”水中花突然出現在門口。
劉楓一驚，隨即說道:“沒辦法，不這樣怎么救雪兒？你一直不在，要不然……”
“別解釋，我老婆子都懂。不過我現在有急事需要離開一個月，一個月后我們在這里再見。”
“可是淼兒她……”
話沒說完，水中花已經消失不見，地上沒留下任何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