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曉天的醫院離我們學校很近，因為當時母親生病也在這里，所以這次他生病、我去醫院自然是輕車熟路。但從那日與他在醫院見完面后，就再也沒有多余的勇氣踏進那醫院一步，因為我不想再聞到充斥在醫院各個角落的藥水味，亦不想觸碰任何能讓我觸景生情的人、物，抑或是某個地方。

開學后第三周是魏姍姍生日，她邀請了我去一家ktv給她過生日。現在想想我們的關系竟然能夠躍過郭曉天直接聯系，這令我甚為驚訝，所以在別人看不見的角落我獨自嘚瑟了好久，甚至沾沾自喜自己的人格魅力終于上升了一個高度，沒想到一下公交車我就看到了站在站牌旁的郭曉天，好像是在等我。

他左邊胳膊上的繃帶還沒有去掉，厚厚的白色石膏將他的胳膊固定在胸前，像極了國慶閱兵正踏正步的士兵，只不過臉上多了一絲憔悴和不安。

“出院了？”我跳下車，沒直視他。

“嗯。”他微微頷首，嘴角慢慢上揚。抵到眉頭的劉海正好擋住額頭上那條灰色蜈蚣，除了我沒人會知道。

他走在我的左邊，突然伸起右手搭在我的右肩膀上，朝我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走吧。”

天氣剛剛入春，我那天穿了一件不太厚的外套，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他的指尖觸碰我肩膀的那一刻，竟讓我覺得全身開始發燙、恍惚間時光又仿佛回到了以前，我們還是戀人的時候。那個時候的他經常喜歡搭著我的肩膀，然后將我輕輕擁入懷中走在周五下午放學去網吧的路上。此刻這般，就好像之前什么都沒發生過，我們仍在一起，母親仍在人世。

那時的我和郭曉天，還深愛彼此，此刻的我們，好像仍愛彼此。

我承認我人生中很多個第一次都給了郭曉天，第一次戀愛、牽手、擁抱、親吻。在某些地方，郭曉天確實給了我很棒的感覺，我喜歡被他帶著去感知那個自己從未涉足過的世界，亦喜歡在他跟前做一個沐猴而冠的女朋友。

所以這次去ktv，亦是跟郭曉天一起。還未踏進包廂之前，我竟因這件事在內心高興許久，因為自己又可以在“第一次”的小本本上劃下一筆。魏姍姍坐在包廂最顯眼的位置，所以剛進去就看到了她，她用眼神示意我們坐下，也沒有過來打招呼。里面人很多，也很吵，郭曉天剛一進去就撇下我去跟幾個男生玩骰子喝啤酒，雖然他之前帶我去的每個場所也是這樣，可這次卻讓我覺得無所適從到不知該干什么才好。

所幸沒過多久王博就趕了過來，大家都喊他來的最晚，所以他被罰了好幾杯啤酒后才坐在了一旁，百般推脫后，那幫男生才答應讓他先休息一會再加入他們的“戰隊”。

我正納悶他為何會出現在這，郭曉天突然坐到我的旁邊，告訴我王博吃不了那修車的苦，又跑回來念書了。

我很慶幸我跟郭曉天之間還是這么默契，就像他之前說的那樣，我一個眼神，他就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可遺憾的是，我卻自始至終都猜不透他的內心、和他下一句想要說些什么。所以我一廂情愿認為的默契，到后來才發現，它完全建立在郭曉天的主觀能動性上面。

“誰的歌？”一個男生突然大喊，打破了我的沉思。

我抬頭看向屏幕，是至上勵合的《棉花糖》。

身旁的郭曉天起身，掏出插在褲兜里的右手接過話筒，然后對著話筒輕聲一句：“我的”。

“呦呦呦，郭曉天，你可是從來不唱歌的吆…”

“今天這是刮什么風了啊！”

“這樣的機會，真是難得啊！”

“……”

我剛開始不理解，為什么大家對郭曉天唱歌會如此驚訝。直到旋律響起，他的嘴唇對著麥克風慢慢翕合，讓我分不清到底是原唱還是他唱時，才瞬間明白剛才那些人口中所言的“機會難得”，連我都覺得自己像被老天眷顧了一樣，竟然有讓”耳朵懷孕”的錯覺。

我微微轉頭，見他注視著屏幕上字幕的專注側臉棱角分明，一滴晶瑩的淚水忽然悄悄的劃過他的臉頰，盡管這一刻悄無聲息，但卻被我盡收眼底。

他慢慢將自己的左胳膊從繃帶里取出，輕輕垂下后蓋上放在沙發上的我的右手。我呆坐在原地，只覺得從他胳膊位置傳過來的錐心痛感、和他體內溫暖如初的血液汩汩倒流到我的體內，然后直逼心臟，最后“砰”的一聲，心臟終于被刺透。

你就是我心中的棉花糖甜蜜的夢想?

有你世界都變了就算天快亮?

能不能就這樣自由的去游蕩?

愛在我們心間悄悄綻放許下愿望

愛在我們心間悄悄綻放許下愿望?

回憶著初次相遇坐在你身旁?

是誰曾經說太幸福會缺氧?

愛情已種在心里自由的成長

自欺欺人了這么久，原來此刻自己還是如此貪戀這樣被他握著的感覺，這樣溫厚、安心的感覺。

音樂結束，旋律靜止。下首歌還沒開始，ktv內從郭曉天唱歌開始的靜謐，又變得嘈聲依舊。

身旁的郭曉天慢慢放下麥克風，而后轉過頭深情看著我，“倩倩，你就是我心中的棉花糖。”

那刻的郭曉天突然教會我，能夠紅袖添香就不要陌路相忘，能夠牽手擁吻就不要相敬如賓。

后來，他送我回了學校。

但不是牽著手。

他將左胳膊放回胸前的繃帶里，右手依舊插在褲兜，始終沒有掏出來去牽著我那隨著步子一擺一擺的手臂。套在我手腕上銀色的手表在寒冷的空氣中劃著優美的弧線，閃閃發光，似乎在有意提醒我與他有過的曖昧過往。

“你回去吧，我看著你的背影走。”校門口，我呼著白氣，對他說到。

“嗯。”

他看了我一眼，但沒再多說一句話。

然后慢慢轉身，仰起頭后將這個姿勢保持了片刻，我還沒來得及想他是不是在眨眼不讓眼淚流出，他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我。

所有的一切，在那刻仿佛都得到了釋然，突然覺得自己像看透了整個世界，看透了自己的內心。

“趙倩，你知道你這是在作孽么？”我看著郭曉天決絕的背影不斷這樣問自己，胸口又在陣陣刺痛，竟有種把心掏出來卻一不小心摔在了地上之感，找不到可以拼湊成原來形狀的痕跡。

晚自習上，我主動坐在了閆佳的旁邊，沒想到他卻口齒不清，激動壞了。

我笑著打趣他，說自己沒發現他以前有口吃這毛病啊。

班里同學看著我和閆佳的位置不住的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我想他們應該多半是在討論今晚的我為何會這般主動，難道是深深被閆佳打動了的緣故。

“你…你怎么坐過來了？”閆佳張大了嘴巴，將筆尖輕輕觸在物理卷子上，一大灘黑色筆墨隨之奔流而出，染黑了上面一道選擇題的前幾個選項。

“嗯，怎么，不歡迎？”我斜著頭看他，微微一笑。

這大概是母親去世后我第一次發自內心漏出來的笑容，沒有刻意，也沒有掩飾。

“歡迎，歡迎啊。”他往旁邊坐了坐，讓給了我一個地方。

閆佳的位置很靠后，看向黑板的感覺不是很好，落座的那一刻，我突然有點懷念宙長旁邊。

“閆佳，你是不是喜歡我？”

大家都說我的性格是真的變了，大概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否則此刻說話這么直接的我，怎么才后知后覺的感受到呢。

“眾所周知啊，怎么了？”閆佳突然害羞了，因為臉瞬間就漲的通紅通紅，像我家門前以前種的那幾顆柿子樹上的柿子顏色一樣，只不過母親走后，它們就跟我一樣成了半個“孤兒”。

“你還是放棄吧。”我還是笑笑，然后低下頭，假裝自己在看題。

“你不是答應我了嗎？”他有些急，“怎么，想開始反悔了？”

“誰答應你了？”我哈哈大笑，“你不會真的喜歡我吧，我可是有男朋友的！”

“你們不是已經分手了嗎？”

“又和好了啊。”

他愣在原地沒說一句話，想必那一刻的我，表情一定是尷尬至極。

“你可以跟我做閨蜜，閨蜜不嫌多。”我拍拍他的肩膀，全做是在安慰他。

可自己卻覺得像吞了一塊石頭那樣堵在喉嚨不能呼吸，因為我騙了人，就突然想到跟郭曉天分手的那天晚上，我騙他說自己喜歡上了別人，如今想來，心中竟如墜深淵，觸不到底的荒涼。

后來我們聊了很多，我笑的很開心。大概為了避免尷尬，閆佳也很配合的在大笑。但殊不知在我離開他后，他又會怎樣撫摸他那被我戳開的傷疤，會不會也像郭曉天那樣，慢慢慢慢地愈合不讓我發現。或許在別人眼中，我的傷口已經完好如初，曾經受的傷就像胳膊上的黑紗已經消失不見，但深深埋藏在我心里的那份痛處，卻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觸碰得到。

除了郭曉天。

“你跟你男朋友又和好了？”身旁宙長開口，問剛剛回到座位坐好的我。

“嗯。”我點點頭，回了一個微笑。

“你終于又開始笑了啊。”宙長長舒了一口氣，而后看了看我，緊蹙的眉頭就舒展了開來，像極了一朵盛開的牡丹。

“怎么了？”我歪著頭。

“沒怎么，你其實早可以這樣的。”他也微微一笑，便又開始埋頭做題。

自習課鈴聲響起，簡單收拾了東西后，一個人便漫無目的地漫步在操場。一陣風吹來，終于不會再不寒而栗，原來，春天真的已經悄悄來臨，將去年冬天身上的殃咎洗刷的一干二凈。

抬頭仰望天上的星辰，似乎又能看到母親在對我眨眼。

媽，你說，我跟郭曉天合好可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