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覺得回家的頻率就好像夫妻生活，之前新婚燕爾，等到鏡破釵分時，連每月一次回家拿個換洗的衣服都極不情愿。自母親走后，家里就成了一座空城，我不敢在家里駐足，亦不敢看墻上掛著的母親的遺像，因為怕哭。

也想不起來與郭曉天多久沒見面了，自上次一別，我們就徹底成了陌生人，不知道以后在街上或者別的地方遇見，我們之間，還有沒有能打招呼再說一句“好久不見”的情分。

王博和魏姍姍亦是如此，與他們建立的關系本就以郭曉天作為紐帶，如今這個紐帶已然斷裂，跟他們之間，自然也就劃清了界限。

對臺球廳也是望而卻步，盡管特別懷念臺球相互碰撞發出的清脆聲響，和郭曉天俯著身體趴在臺球桌上的專心模樣。

一直在想，會不會在多年后的某一天，我倆站在大街上，身旁側伴藍顏知己紅顏佳人，還會不會微笑著對彼此說一句“別來無恙”。

“有沒有想過考哪所大學？”宙長總喜歡冷不丁的突然劃破安靜，打斷寂靜。

聽說通往夢想的路上有一條捷徑，名字叫做堅持，不知道宙長有沒有聽過。但大學，依然像遙不可及的一座島嶼，盡管自己在海里乘風破浪堅持前行，可就算粉身碎骨還是無法抵達。

“嗯，遠處吧，找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然后重新開始。”

宙長彎起他那迷人的小眼睛對著我笑了笑，囁嚅了一會，才看著我說：“那我們考同一所大學吧。”

這句話我好像在哪聽過，對，應該是郭曉天給我講過。心口突然劇痛，像被一個巨人捏著仿佛快要揉碎一般。

“我考不上大學的，二本線估計都過不了。”我對著他苦笑，我知道，這有可能是我對宙長最真誠的一次。

“別這么說，你底子并不差的。”他放下筆，用一雙自信的眼神看著我。

考不考的上，聽天由命吧。既然已經失去了那么多，那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如果從未得到過，想必也不會過份覬覦。至少要好過得到再失去，那樣肝腸寸斷的感覺，我寧可不要。

氣氛又開始沉默起來，但一點都不尷尬，我喜歡宙長給我的這種感覺和這樣的相處方式，坦然自若，不必在閑暇之余再像牛和羊一樣去反芻回想自己剛才說錯了什么，是否觸到了別人的底線。

過了良久，宙長才又轉過頭問我，“你…你喜歡閆佳嗎？”

我愣了愣，還未反應過來宙長所問，下課鈴聲就忽然響起，匆匆結束了我與宙長之間的談話。

史沁的生日在元旦，因為高三馬上畢業，眼見大家都將各奔東西，所以都商量著借史沁這個生日好好聚餐歡慶，順便給她過一個有意義的生日。

時間過得如此之快，快到察覺到值得歡慶的節日時，才發現它們都喜歡來的悄無聲息，尤其是步步緊逼的元旦，差點讓我忘記距離高考僅剩下半年時間。

大家朝夕相處了快三年，各自的脾氣秉性都摸索的十有八九，彼此間的生活習慣和處事風格都了如指掌，有人三年來順風順水，有人卻在三年內倍感壓抑，所以史沁的生日，自然而然就成了大家相互開戰的導火索。

史沁有男朋友，故而每天晚上下晚自習后她都是最后一個回來的人，這給了我們充分的時間來討論在她的生日上如何給她個驚喜。

劉晴是我們宿舍的舍長，其實她的建議最具有采納性，她坐在床上一邊吃辣條一邊向我們提議：“我覺得我們給她買一個大蛋糕，五層的那種，到時應該'賊'體面。”

“也是，馬上要畢業了，大家還不如合起來給她買個生日禮物。”

“生日蛋糕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到時候大家一起切蛋糕吃蛋糕，場面應該很難忘。”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都變相同意剛才劉晴那個“氣派”的建議。

我點頭隨便附和了兩聲，就想跨過這個話題。自上次史沁將我手機忘帶后，我便在心里種下了一顆恨她的種子，我根本做不到那么大度，可以為一個我討厭的人花心思選禮物。原本就不怎樣的關系，要不是同住在一個宿舍，這輩子我都不想與她有任何交集。

“趙倩，你覺得呢？”張曉曉忽然轉過頭來問我，打亂了我想要外出倒洗腳水的腳步。

我扯出尷尬一笑，“什么都行，你們看著定。”

大家都說我的性格大變，終于變得大不咧咧、變得隨和、變得陽光，她們一次又一次在我跟前提起這件事，反倒讓我止不住回想以前的我到底有多么內向，多么不招人喜歡。

終其原因，不過是自己想忘記以前的種種而已。

羅淞突然開口，原本像開水沸騰的宿舍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我不得不佩服她，以前我有的這種本事，如今她也有了。

“就我覺得蛋糕不好嗎？咱各自買各自的禮物唄。”

沉寂片刻，宿舍就又炸開了鍋。

“大家別忘了，羅淞有錢，款爺可不是白當的。”曹佩佩像是在起哄，但是語中帶刺，讓我一個事外人都聽了很不爽。

羅淞直了直身體，緊緊盯著曹佩佩，“曹佩佩，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曹佩佩白了她一眼，就回應道：“沒什么意思，就是你有錢唄。”

這次羅淞的底線好像被真的觸碰到了，因為遠在門口的我，竟也聽到羅淞喘著粗氣聲音發抖：“我說你這人真搞笑，我不過就是一個提議罷了，你這樣有必要么？”

“那你自己說買什么吧？”劉晴可能因為羅容否定了她的提議也有點不開心，竟跟著曹佩佩一起針對她。

罵戰怎么能沒有劉菲的摻合呢，她瞬間站起身，三言兩句，就將女生之間拉幫結派體現的淋漓盡致：“忘記了，你跟史沁關系最好，你有錢你買貴的去啊，我們沒錢我們買點便宜的就好了。”

“………”

然后大家就你一言我一語吵了起來，羅淞一個人被劉晴、劉菲和曹佩佩三個一起攻擊，我、張曉曉和張曉風三個看熱鬧一般站在旁邊靜靜看著她們之間精彩絕倫的罵戰，沒想到各種臟話從一張張精致的面孔后面被扒了出來，和諧了三年的宿舍，等待已久的戰爭終于一觸即發。

罵戰持續了兩分鐘，結束在史沁踏進宿舍的瞬間。她的出現突然阻止了這場看似并不公平的“以多欺少”，宿舍安靜到出奇，史沁站在門口張開嘴巴，可又慢慢將其翕合。

后來，大家就聯合起來對羅淞群起而攻之，我和張曉風、張曉曉被成功拉進劉晴的戰隊，所以除史沁外，羅淞在我們宿舍就變成了透明人。

就像古代兩兵交戰一樣，單挑定在每晚一個回合。因為指桑罵槐、含沙射影、借題發揮全都發生在每天晚自習下后的宿舍里。

百足之蟲，至死未僵。我曾這樣形容我們宿舍這八個人，畢竟我們曾一起在元旦晚會上唱過《心愿》，一起因太吵鬧挨過老師的批評，一起被凍到喊爹罵娘，所以在一起度過的三年時光，至少是經得起回憶的。可事實是，這三年情誼的份量太輕，在天秤上竟挑不起一個砝碼。

由于對史沁的偏見，我對羅淞自然也是愛答不理，誰讓她跟史沁關系最好，誰讓史沁不給我帶手機沒讓我見到母親最后一面。

所以史沁生日那天的飯桌，氣氛簡直是尷尬至極。宿舍一共八個人，我們六個坐在一起，與羅淞劃清了界限，她形單影只坐在我們對面，不知道為消除尷尬把手中的菜單翻看了幾遍。陸偉坐她旁邊，發現氣氛不對，也沒再多語。閆佳坐我旁邊，要跟我搭話，我沒怎么理他。宙長坐在陸偉旁邊，我抬頭時眼神時不時會與他的眼神相撞，然后又匆匆離開。

過完生日那天晚上回到宿舍，史沁突然說她被分手了。她在一旁哭的梨花帶雨，我卻聽的幸災樂禍。其實聽別人的故事是沒有感覺的，除非某個片段與自己的故事不謀而合。例如史沁說她開玩笑對男朋友說她喜歡了別人，男朋友卻當了真。

她落言的瞬間，我的心臟突然刺痛，一種久違的感覺就像腦溢血一樣從心臟直逼大腦，讓我痛到無法呼吸。

史沁連夜下樓買了幾瓶啤酒回到宿舍，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喝酒，發現這真是個好東西，還能讓人暫時失憶，忘記憂傷煩惱，甚至具備傳說中“大麻”的功效。

她在宿舍不斷循環播放《認錯》和《玫瑰花的葬禮》，聽的我耳朵都快要起繭，她還是不肯關掉，最后我眼淚奔涌而出，她才驚慌失措。

“我失戀你他媽哭個毛線！”史沁說臟話，竟然是在流著淚的時候。

“你他媽就不能聲音小一點！”我第一次說臟話，竟也是流著淚的時候。

后來，與她碰杯暢飲。原來那一刻，與自己討厭的人也可以這樣在一起酒酣耳熱。

”…全是我的錯，現在認錯有沒有用，你說你已經不在意我…”

傷心的時候，怎么覺得聽的每首歌都像自己的心情，真他媽的像。

電話簿里那個熟悉的名字，始終沒有勇氣撥通，即使是喝醉了酒。母親的笑聲依舊在我耳邊回響，還能看到她慈祥的臉龐，那么清晰，即使也是在喝醉酒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