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博蹲在網吧門口的臺階上抽著煙，魏姍姍對立著他站在臺階下面，左腳直直搭著臺階邊沿，腿上緊繃的皮褲襯著她修長的腿部線條，上身穿著白色緊身T恤將她的身材顯得凹凸有致，蓬松的黃色頭發虛掩著的耳朵上還戴著一個手鐲那么大的銀色耳環，黑色鴨舌帽將她的皮膚襯的越發白皙。

“回來了。”魏姍姍轉頭看到我和郭曉天，能明顯看得到的，是她大口的松了一口氣。

郭曉天松開我的手，走過去輕輕拍了拍魏姍姍的肩膀，就算沒事了。

后來又去了網吧隔壁那家新開的臺球廳，那是我第一次去那種地方，一個在我心中只有”壞孩子”才出入的地方。

我懷揣著心事扭扭捏捏踏進臺球廳，就聽到有人向郭曉天打招呼。

“嗨！郭曉天，這里！”

聲音傳來的方向煙霧繚繞，我瞪大眼睛，才看清是幾個穿著很時尚的男生，打扮不算統一，風格卻是如出一轍，都跟那種跳街舞的穿著差不多。破洞的牛仔褲上掛著幾條鐵鏈，T恤上印著骨頭架子，用當時的話來形容就是很“非主流”。

“魏小超！你怎么在這？”郭曉天聞聲盱衡，笑容即刻堆滿了他的嘴角。

“曉天？胖子！姍姍！”那個叫魏小超的，跟郭曉天身后的他倆打了聲招呼，唯獨繞開手足無措的我，“你們都來了！”

其實在那一刻，那種被忽略而傳來的挫敗感，根本不啻于某次考試考了個第二名那樣透徹心扉。

“你怎么在這？”王博幾乎和魏姍姍異口同聲的問道。

“跟幾個朋友來的。”

我所碰見郭曉天的全部朋友，就好像超市里貨架上按物品分類的同一商品衍生出的不同品牌一樣換了個包裝，因為他們大多數的著裝，都與眼前這位叫魏小超的大同小異，當然，也包括王博和魏姍姍。

所以大家可能都以為打扮那么潮的郭曉天，他的女朋友應該也是一個看起來像魏姍姍那樣的不良少女，而并非我這樣的乖乖女。

與郭曉天在一起那么久，我早已習慣他向朋友介紹我的時候、看到他的每個朋友都大驚小怪的模樣，所以等會出現在魏小超臉上的表情我應該見怪不驚才對。

“怎么，還帶著一個小學生來打臺球？”魏小超看了一眼郭曉天身后一言不發的我，但我沒來得及與他視線對接，他就匆匆從我身上移開視線。

小學生？我的心在今天第二次莫名受到一萬點的暴擊傷害。雖然自己打扮的稍微土了點，思想保守了點，但被人叫成小學生心里還真不是滋味。

“什么小學生，我女朋友，趙倩。”站在我右邊的郭曉天一把拉過我，左手搭在我左邊的肩膀上，右手插在褲兜里，一副痞極了的樣子。

“你怎么找了一個小學生做你女朋友？”魏小超笑笑，便轉過頭沒再看我。

他將手中的臺球桿直接扔給了郭曉天，郭曉天一把接住，讓我隨便轉悠轉悠便不再管我。

所以魏小超那樣出奇平淡的表情我是完全沒有預料到的，尤其是他臉上那個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微笑，讓我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郭曉天、魏姍姍、王博和魏小超他們四人圍著臺球桌不斷轉動，還不忘一口叼著煙一手拿著臺球桿，談笑著仿佛與我隔絕了厚厚一道藩屏的游戲裝備和里面新出的人物。

而我，仿佛就是走錯了路、進錯了門的一個完全不相干的路人。除過這樣說，我沒辦法找到一個更適合形容自己角色的詞語。

很多時候我都在想，自己是否要變成魏姍姍那個樣子，穿皮褲、戴手鐲那么大的耳環、試著抹抹口紅，或者在私密部位去紋一個不知道對姍姍意味著什么的五角星，也當一個別人眼中的壞女孩，一個郭曉天可能更喜歡的壞女孩。

可每次只要一想到這里，內心就會莫名出現一種幻覺，就好像自己是一個躺在病床上生命垂危的耄耋病人被掐斷了氧氣瓶一樣難以呼吸，而后面那些紋身什么的就像一座大山壓在了我身體上，壓抑又沉重。

那天回到家時天色已經很晚，我隨便洗了洗就關掉手機倒頭大睡，郭曉天被拉去聚餐，我以身體不舒服為由提前跑掉。其實我并沒有撒謊，只是后來散場的時候身體確實有點不太舒服，我想大概是被煙熏的時間太久的緣故。

第二天早上醒來開機，竟發現了郭曉天發來的數十條短信，大致內容如下：

“倩倩，怎么關機了？”

“喜歡偷偷看你那張臉，帶著一股迷人的表情。”

也是在那一瞬間才突然想起來，這是他的qq個性簽名，原來他是刻意對著我說，我竟不知。

“別睡了，快起來，小肥豬。”

“最心疼的人只有你。”

短信很多，我粗略看了一遍，但還沒來得及整理好情緒就接到了郭曉天的電話。

“倩倩，你干嘛呢？”電話那邊聲音有點模糊，言語有點不清，語氣有點不穩。

“我…我剛睡醒。”我打了個哈欠。

“今天下午我送你去學校吧。”

“嗯，好，你…喝酒了？”我小心翼翼問他。

“嗯，喝了一點，朋友在一起沒辦法。”

“那姍姍呢？”

“她在旁邊睡著了，旁邊還有胖子他們，昨晚他們都喝多了。”

看來他是真的不知道我在意什么。電話那邊的郭曉天，不知道已經與別的女生過了多少個這樣的夜晚，也不知道這樣的夜晚里面的女生有幾個愛慕他的，更不知道有沒有像魏姍姍那樣或許自己在心里偷偷喜歡他的。

掛掉電話，披著外套走出大門，透過我搭在臉上的五指射過來的陽光有些刺眼，樹上的知了異常吵鬧，突然發覺，夏天早已經來到了我的身旁。

下午與郭曉天剛擠上回學校的車，就看到了車上的宙長，大吃一驚之后又有點懊惱自己像魚一樣的記性，宙長離我家的距離比我家與郭曉天的距離還近。

只不過初三不在一個班，所以才互不認識。

車上去學校的學生特別多，宙長大概上車比較早才會有座位---最后一排靠窗的那個位置，應該可以看到很多我看不到的風景。

我站在一個背著書包的女孩座位跟前，郭曉天站我后面將兩只手各搭在我兩側的椅背上，用他的身體將我護的嚴嚴實實。中途因為不斷有人下車，車廂慢慢變得沒有剛開始那么擁擠，但郭曉天依然用身體緊緊貼著我，像是在護著自己的女兒謹小慎微。

“趙倩，你過來坐吧！”車開到一半宙長突然起身對著我大喊，令人措不及防。

車廂里站著的人不多，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個男生對著說話的人是我，所以宙長此舉，成功吸引了郭曉天的目光。

“哦，沒事，不用。”我微笑回應。

男人與男人之間應該在四目對望的瞬間是能夠讀懂彼此之間某些東西的，比如那個時候宙長對我的愛慕。而我對這個卻一無所知。

學校門口下車，我帶郭曉天去了馬路對面那家賣紅茶的冰淇淋店點了兩杯紅茶。

店里依舊是人山人海，但我知道，店里被圍的水泄不通的原因并不是因為那家紅茶有多好喝。

不出所料，郭曉天剛一進去就注視到了左側墻上那貼滿了五顏六色形狀各異的貼紙，他迫不及待拉著我一起過去品讀，卻驚奇的發現上面全是留言人不敢說的悄悄話，或是不敢對某個人說的話又希望有朝一日對方能夠看到，諸如此類。

郭曉天朝我笑笑，“這就是你一定要帶我來的理由？”

我猛地低下頭，不敢看他。

他大笑起來，摟著我的胳膊又加重了力道，有點弄疼了我。

“郭曉天，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永遠不知道有多遠，所以下筆的時候頓了頓，還是將原本想寫的“永遠”兩個字改成了“一直”。

郭曉天寫了什么他不讓我看，因為他剛寫完就伸手將它貼到了最高處，近視的我又氣又惱，而他卻盯著墻上那張與他視線平齊的綠色蘋果狀紙條上面、那行我寫的歪歪扭扭的字體一個人偷偷傻笑。

學校門口，我倆手中各捧著一大杯冰紅茶，上面聚集了很多水蒸氣，慢慢濕了我的十指。我紅著臉，告訴郭曉天我要對他坦白一件讓我羞于啟齒的事情。

“什么事？”他歪著頭看我。

“其實我學校成績沒那么好，在虢中我是個差生。”

“嗯…你學習好我喜歡你，你學習不好我也喜歡你。”

微風帶著郭曉天的那句”喜歡你”，輕輕灌入我的耳中，像是解暑良藥，內心瞬間減少了大半的燥熱。

我順著吸管吸了一大口冰紅茶，像吸了一口涼風一樣涼颼颼的從胃一直到腸子灌了下去。

“我要是考不上大學怎么辦？”

“考不上就再復習一年，考上了我砸鍋賣鐵供養你念書。”郭曉天也喝了一大口冷飲，不知道他有沒有跟我一樣有種吸進涼風的感覺。

“誰…誰要你砸鍋賣鐵了？”我低頭，臉又被燒的火辣辣的燙。

“那賣什么？賣腎嗎？”他低頭向我貼近，鼻尖幾乎觸碰到我額頭。

“你真討厭！趕緊回學校吧，我走了。”我輕輕推開他，便頭也不回的跑進學校。

誰知回到宿舍剛放下書包，手機就在我口袋里震動，又是郭曉天的短信，“我想過了，腎還是不能賣的，要是賣了你以后怎么辦？我們的婚姻就不和諧了。”

被郭曉天弄的哭笑不得，我迅速合上手機蓋，提著水壺就下樓打水，卻不知用什么表情才能掩蓋住自己內心的狂喜。

后來過了很久很久，我再次回到母校時路過那家冰淇淋店，就又忍不住進去，還是像以前一樣點了杯紅茶，味道沒變，一如既往的甜到齁嗓子。

只是環顧四周巡視了好久，都未找到郭曉天當年寫的那張貼紙，后來聽老板說郭曉天有回來過，是在2011年的夏天，那是我們剛剛分手的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