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叫楊金峰的，座位離你很近嗎？”

郭曉天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從飯桌對面傳過來，能夠讓我聽的一清二楚，卻也沒有半分燥意，語氣就如水面那般波瀾不驚。

“是我同桌。”我輕聲回應，然后抬頭看他。

突然發現他臉部微微笑著的表情像抹了干漿糊一樣變得僵硬起來，看著我的一雙眼睛一動也不動，手部緊握筷子的地方快速出現了一道紅暈，靜止在碗中的筷子正像在受盡“凌辱”，快要被攔腰截斷。

氣氛突然開始沉默。

好像每次都是這樣，無論什么場合、與誰在一起，如果對方不主動說話，我從不會主動去打破僵局。

對郭曉天，亦是這樣。

“同桌。”時間仿佛過了很久，我才聽到郭曉天若有若無的在叫我。

可令我奇怪的是，輕輕灌入我耳中的這聲同桌，不是疑問句，也不是反問句，而是陳述句。

自從圣誕節后，無論是在信里，還是他當面見到我，都會像我家里人喊我那樣喊我倩倩。

但此刻這聲同桌，顯得生分了許多。

“嗯？”

“你是不是覺得跟我在一起很丟臉？”他目不轉睛看著我，這句話從他口中一字一句被輕輕吐出。

不知道是不是被跟前的米線冒著熱騰騰的氣熏到的緣故，我突然感覺眼睛異常酸澀，緊接著黃豆大的眼淚便不受控制的從我眼中開始滾落。

可能是看到了我的眼淚，郭曉天突然變得無比慌張，他微微蹙眉，緊張安慰：“我不問了，都是我不好。”

小飯館里面很嘈雜，但郭曉天的道歉聲猶如一道巨雷聲清晰在我耳邊回響。

“我們…這是在吵架嗎？”我咽下一口米線，小心翼翼的問他。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用他冰涼的手輕輕拖著我布滿米線水蒸氣的臉蛋，然后很生硬的擠出一個微笑：“怎么會，我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我睜大眼睛，反問他。

“舍不得跟你吵架。”

他的聲音雖很溫柔，但我的眼淚依舊狂流不止，就好像生理期下體爭相往出冒的濃血，讓人無法自控。

他起身繞過桌子坐在我的旁邊，低頭輕語：“別哭了。”

后來我們一起回了王博家，發現王博還沒回家，無處可去，便各自回了自己家。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因郭曉天徹夜未眠。我把用來睡覺的時間都花在想白天吃飯時的郭曉天，他臉上細微變化著的表情、他每句話里潛藏的意思、和他是否已經后悔跟我在一起，或者對楊金峰有什么看法，諸類爾爾。

因為一整夜都在胡思亂想，后來也忘記了黑夜是用來睡覺的了。

我真的是一個非常非常被動的人。整整一個寒假，郭曉天都沒來找我，我雖將自以為珍貴的自尊捧在手心也不主動聯系他，卻發覺自己像中了劇毒一樣痛的肝腸寸斷。

到了年底，家附近唯一的集市上被采購年貨的人早已圍得水泄不通。市場本就人山人海，我跟在母親身后走在人潮涌動的街上，心情猶如兩個被擠破的氣球無法吸進多余的空氣那樣干癟，手中塑料袋里剛買的幾個小土豆更是”險中保命”，差點“夭折”。

一個小時后菜品才采辦齊全，我和母親準備再去買些對聯和門神之類的東西。但東西太多，母親只能先提著回家，賣門神的地方讓我一個人前往。分開之前她一遍又一遍的叮囑我挑選門神的方法，我只能敷衍性的不斷點頭并在心里不斷死記硬背，因為覺得它們就跟化學公式一樣沒有一點特點還要人非得記住它們。

“雞往里看，狗往出咬，記住了啊。”母親接過我手中一大堆的東西，耐心的叮囑我，說這是選擇灶神爺的方式。

其實我是真分不清。

農村人對這個很講究，尤其是灶神，要順著灶神爺的方位去判斷旁邊雞和狗的位置。我家廚房在剛一進門的右手邊，灶神的位置剛好正對著廚房門口，故而順著這個思路我才敢一個人去“請神”。

賣對聯的地方一直在街的最西邊，那是我們經常去的那個網吧隔壁，是一家不大不小的超市門口。因為它是凹進去的，與街邊別的門面都沒有那么整齊劃一，所以在超市門口擺了很多小攤位，也掛滿了對聯。

在地上鋪了一大堆的門神中，我認識的只有秦瓊敬德。因為在小時候父親總給我講他倆的故事，說他倆最厲害，胡子最大表情最猙獰，所以我家的大門上一定是要貼他倆的。

“老板，灶神爺在哪？”我盡管我的聲音很大，卻還是被淹沒在了人群中。

“小姑娘，你會挑嗎？”旁邊一個叼著煙袋的老爺爺瞇著眼睛問我。

“應該會吧。”我朝他禮貌的笑笑。

“你這么笨，還會挑灶神爺？”熟悉的聲音突然從左前方傳來。

誰呀，這么沒禮。

我抬頭順著聲源看去，竟然看到了郭曉天。

佇立在人群中的依舊是他修長挺拔的身段，臉上掛著他燦爛的笑容，冬日正午的陽光將他的臉照的跟旁邊掛著的對聯一樣紅。

盯著我的眼神還是一動不動，嘴角略帶笑容。他慢慢穿過人群擠到我身邊來，自然而然的牽起我的手，將我拉出了人群。

網吧后門位置比較隱蔽，我是第一次來，被郭曉天牽著手。

沒記錯的話，這是我們第二次牽手。第一次是在渭河邊上，他從背后抱著我然后將自己兩只手伸進我的口袋里，捂著我的手，這便是第二次。

只是到了網吧后門口就放開了。

“你來買對聯？”先開口的是郭曉天。

“嗯。”我抬頭看他，見他白皙的臉上仍透著一抹紅暈。

郭曉天慢慢逼近我，然后低下頭輕聲問我：“放假這么多天了，你怎么都不找我。”他的語氣中帶著埋怨，表情中裹著哀傷，說來也怪，今天也是頭一次，看到那么不自信的郭曉天的臉龐。

“我不知道…”我低著頭，感覺像自己做錯了事情一樣不知所措。

郭曉天突然低頭，將他的唇輕輕蓋住了我的唇，堵住了我還未說完的話。我那冰涼的嘴唇瞬間被他唇角炙熱的熱度溫暖開來，而他卻像是在汲取我身上的氣息一樣，即使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沒有停下來。

他慢慢將我兩只手抓起來塞進他開著拉鏈的羽絨服里環抱著他的腰，接著他用自己的羽絨服緊緊裹著我，使我的身體完全餡進他的羽絨服中動彈不得。

一開始是震驚的，我的兩只眼睛瞪著深情閉著眼睛的郭曉天，長長的睫毛一動不動佇立在他眼皮之上，被陽光照的微微發黃。后來見他那么投入，慢慢的，我也試著閉上眼睛享受他的親吻。原來，被一個人深吻是這樣的感覺，全身像千萬只螞蟻在排隊搬家一般酥軟，又像是觸電的感覺全身都沒有知覺，麻麻的。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慢慢停了下來，而后低頭在我耳鬢輕語：“你喜歡我嗎？”

記得在初中的時候，除過所有，我很欣賞他的一點就是聰明，因為在給他補習的時候他就能一點即通并且舉一反三。可不知為何現在卻像個白癡一樣杵在原地，我若是不喜歡他，怎么還會縱容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對我做這種事情。

我輕輕的點點頭，臉部猶如焦灼的火柴滾燙到了極點。抬頭看他時，卻發現他嘴角微微上揚，又露出了他那該死的笑容，讓我欲罷不能。

“我也喜歡你。”郭曉天繼續低頭，輕輕吻了一下我的脖子。

“初…初吻沒了。”我小心翼翼，卻又不敢表現出半分不悅。

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而后用堅挺的鼻尖觸碰著我的臉蛋，嘴角掛著微笑，“怎么，不想給我？”

“沒有，就是…覺得太快了。”

“趙倩，從來沒有一個人讓我這么不自信，你是頭一個。”說完他將我抱的更緊了，差點將我揉進他的身體。

也從來沒有這么一個人，讓我如癡如醉，你也是頭一個。

“趙倩？”是老哥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我轉過頭，不出所料，一眼就看到了那張很“趙峰”的臉，如此刻天氣的溫度一樣讓人不寒而栗。

“老哥？”我瞬間慌了神。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就將視線轉到了郭曉天身上：“你誰啊，他媽還抱著我妹不放？”

什么他媽抱啊，明明就是郭曉天在抱好么。

我迅速推開郭曉天，在腦袋里劃過好多種可以解釋這種現狀的理由，卻沒有一個讓我滿意的。

誰知賈青突然從老哥身后竄了出來，自然而然的挽起老哥的手臂，然后微笑著看著我，像是在告訴我，她在替我解圍。

我認識賈青，是我們初中同學賈小帥的姐姐。很多人都說過，她跟賈小帥，就像我跟趙峰，都是從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對此，我不置可否，因為賈青和他弟弟真的很像，可我卻看不出我哪點跟我哥像。

“怎么樣，被我逮到了吧。”我有點得意，向他挑了挑眉，順手也挽起了郭曉天的胳膊。

能看得出老哥的臉瞬間被我氣的發綠，但卻拿我一點辦法也沒有。從小就這樣，趙峰總是被我氣的快要吐血，我才善罷甘休。

郭曉天倒是機智，他用另外一只手輕輕撫摸著攀著他胳膊的我的手，然后很有禮貌的打招呼：“哥，我是倩倩的男朋友，我叫郭曉天。”

“好什么好？”趙峰沒再看郭曉天，將惡狠狠的目光再次轉向我，“走，跟我回家。”

說完就拽著我要走。

“我不回去，要回你回。”

“好了，她要玩你讓她繼續玩嘛。”站在哥哥旁邊的賈青突然開口，微笑道。笑容很溫柔，聲音很甜美。

“回去再收拾你。”老哥搖搖頭，就被賈青拉走了。

我朝他做了一個鬼臉，便收回了視線。

抬頭時，竟發現郭曉天正盯著我發呆，仔細看來，原來發呆著的他也會這樣迷人。

“不是要請神嗎？走唄。”郭曉天像是回過神似的，突然牽起我的手，很自然的對著我笑。

我想一生都忘不了的，大概便是這狐媚的笑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