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寒暑，碰上我在家，她總會提著一個剛從銀行拿回來的新袋子，偷偷摸摸走到我跟前，趁著四下無人，拿出存折，讓我幫她看看上面的余額，以及養老金到賬的數目，然后念念有詞地咕叨著：再攢兩個月，紫薇子就能……，“紫薇”是她兒子的小名，可能小時候算過八字，才給兒子起了這個小名，就是好養活。

楊子的兒子高中畢業后去了大城市打工，結識了現在的妻子，成家后，夫婦決定回來發展，他們裝修了小院的平房住了進去，兒子進了舅舅的燃氣公司，做了站長；媳婦兒護士出生，在藥店找了一份工作。

夫妻在大城市生下一個女兒，由外公外婆帶著，等到快上幼兒園時，便接了回來，一家三口總算團聚了。自從兒子媳婦住回來以后，陳爺爺每次回老家的時間也變長了，動輒三五個月之久。

這下可把楊子忙壞了，來喝酒的次數也減少了，有時剛來，喝了一口，就趕緊回去了，說是忙得很。

她的日常變成了:接孫女兒放學，照顧她的飲食和安全，直到兒子媳婦兒下班回來。

這可難住了楊子，本就不會做飯，每次望著和她長得有八分相似的孫女，都會嘀咕兩句。

有鄰居的小孩和孫女玩耍，每次別人家飯做好了，家長都會喊小朋友一起吃，楊子從來是來者不拒，借著孫女去吃飯的空檔，終于可以喝上酒了，邊喝邊感嘆，順便數落一下媳婦兒和孫女兒。

孫女兒上了小學，兒子和媳婦兒更忙了，小兩口計劃著二胎和新房，所以拼命掙錢，兒子也經常留在公司不回來，媳婦兒也總是出差。

原來上幼兒園早上有她媽送，中午也不用接回來；但現在不同了，早上叫孫女起床，帶她吃早飯，送她上學，中午接回來又送去，還要操心午飯，晚上不但要操心吃飯，還有作業，孫女去學校后，還要開始洗洗擦擦，這可把楊子弄得手忙腳亂。

她也嘗試過幾次下廚，都以失敗告終，還差點把廚房燒了，不知何時她知道孫女兒喜歡上了泡面，于是孫女的午飯也變成了泡面，對此，孫女也沒什么意見。小孩子好忽悠，但媳婦兒要是問起來呢，于是她也隔三差五叫孫女去鄰居家吃飯。

一個月30天中，總有一兩天小兩口有一方是在家的，那天楊子就會像泄了氣的皮球，如釋重負，喝酒的時候，就會訴說種種：地又荒成啥樣了，小兔崽子可真難伺候……

一年下來，孫女兒吃得最多的就是泡面，不會做的作業總是抄別人的，頭發經常亂七八糟，老師經常在群里點名批評，楊子既不會用手機，也沒有手機，老師要是在群里了發了通知，她也不知道。兩個學期下來，孫女的成績在班上成了倒數，語文和數學都不及格。個人衛生也是極差，頭發上還長滿了蟣子，嚇得鄰居的家長和同學都避之不及。

如此一來，商議之下，媳婦兒決定辭去工作，一來方便照顧孩子，二來肚子也有幾個月了。就這樣，楊子又回到了從前的生活，照樣喝著她的酒，對孫女的事兒，一字不問。媳婦兒在家，天天挺著個肚子做飯，楊子既不參與，也和他們吃不到一塊兒，只要媳婦上來做飯，她就會出來喝啤酒，等他們吃完，再回去。

媳婦生產那幾天，孫女兒又托付給了楊子，她又不會伺候人，所以醫院里就由兒子來照顧。

誰知道那天，孫女跑到同學家，沒和楊子交代一聲，等楊子從菜地回來，還以為她在家，去喊她，才發現不在，她找遍了周圍和學校，都不見蹤影。

驚慌之下，找了母親幫她打電話，叫兒子回來，兒子急匆匆地趕回來，站在樓梯口就開始吵她，指著她，讓她下跪，她扇打著自己的臉，跪在兒子面前，有鄰居路過看見勸說后，拉了楊子起來，孫女這時也回來了。

看見兒子去訓斥孫女，她悄悄溜過來喝酒：”要死的小家伙，跑出去玩，不說一聲，紫薇子叫我下跪，要我的命啊，以后可不敢照顧了。”說著說著，就開始大口喘起氣，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

母親在安撫她的同時也會說上一句：“這小家伙出去玩，也不和你說一聲，別慪氣，以后和她交代出去玩，要說一聲。”

二孫女快滿周歲的前一個月，兒子和媳婦搬進了新房，房子是小孫女出生前付得首付。大部分是靠著楊子的退休金和省吃儉用，硬生生地拿出來的，從拿鑰匙到裝修，前前后后掏了20多萬。

地段有些偏僻，所以搬家后，有兩個學期大孫女還是留在楊子這邊上學，因為與學校只有一墻之隔。但生活學習上都報了托管，晚上兒子再接回去，不用楊子操任何心。

久而久之，媳婦兒開始嫌新房交通不方便，又催促著買車，年輕的小夫妻，才付完首付不到兩年，月月還有房貸，一家四口的生活費用等等。

于是在媳婦的催促下，兒子每個周末都會回來一趟，帶點蘋果和香蕉之類，再給楊子買箱啤酒，一箱12瓶25元，能管一個星期。每次這個時候楊子也會開心得合不攏嘴，逢人就說兒子回來給她買酒喝。

然后在我家喝酒時，總會指著前面停著的某輛車問道：

“你看這車值多少錢？”

我看了看：“這是奧迪，徐奶奶兒子的，說是50萬買的”。

聽后，她咂咂舌道：

“好貴啊，買不起，原來有四個洞洞的是奧迪，正好看”，

似是滿意的打量著，但隨后又指著另一輛白色的問道；

“這個又要多少錢？”

我搖搖頭道：“不太清楚，不過寶馬有貴的也有便宜的，系列不同，便宜的30萬就能買到，貴的要上百萬”。

她突然扭過頭，似乎有些驚訝，說道：

“車現在都正貴，媽呦，100萬能買幾套房子了”，

“還有更貴的上千萬的……”，

她聽后驚呼，深吸一口氣，想聽到了不得了的事情說道：“嚇死個人”。

看她半天也沒喝第二口，我又問道“怎么了，又準備給紫薇子買輛車了？”

“買不起啊，讓他自個兒去買”，

沒過多久，她掏出了剩下的積蓄給兒子買了輛二手車，車子雖然不貴，但是方便，也用盡了身上最后的一點錢。

每次看到她兒子回來買酒，母親總會說：

“可要好好孝順你媽，她受的不是罪！”

仿佛一切塵埃落定，兒子每個周末再忙也會回來看她，逢年過節的時候會帶上全家回來住兩天，陳爺爺也不和她爭吵了，一有空閑，就帶上小馬扎，出去找人打牌，定時定點做飯，楊子依然天天在菜地忙活，空閑了就來喝酒，沒事了就去打聽別人家的事情。

日子一如往昔，留下的只是歲月洗滌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