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熠眼里的光澤,隨著這聲稱呼從她嘴里咕噥出來時,微不可見地一瞬搖曳,像幽火清冷而深邃,魅惑又危險。
星點稀疏的黑暗里,一股浸透靈魂的冰冷牢牢包裹著她,令她無處可藏。
“好……好冷……”
顧曉幸渾身冷到發痛,顫巍巍地交臂抱緊自己。明明現在只是出竅的靈魂,可這絲絲滲入皮膚,刺進骨髓的寒意卻那樣鮮明而真實。
“冷?炘兒……這是你當初封印我時,賜予我的溫度……”
冷熠眼里掠過如尖刀般鋒銳的光影,臉上浮過一絲隱抑心痛的快意。
他高挺的鼻梁,輪廓精致的面部,紫襟幻袍下優雅頎長的身形,襯映在微散的朦朧柔光下,顯得格外高冷。
“我這是在……神力豐碑的封印里么?!”
顧曉幸懸吊的心更是一緊,她四下環顧,發現自己像被無形的鎖鏈束縛住,困在這一望無際的黑暗里,無法移動。
“沒錯……確切地說……”
冷熠近在咫尺,冰冷的聲音卻空靈得像是從遠處飄來:
“你的靈魂被封印進來了……魂肉分離……”
他的目光漸漸流露出幾分玩味。
顧曉幸快被凍成冰塊了,可外表看上去,卻沒有感受到的那樣冷……她發現這寒意來自靈魂深處,并非體表。
“你讓燭炎布陣封印我,該不會只是為了報復我吧……”
她盡量平靜地說,內心愈發不安。
冷熠深深地盯視著她: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炘兒。”
顧曉幸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各種負面的情緒傾覆心底:
“為了破除封印,你真是……花樣百出。”
“哦?”
冷熠眸光微亮,唇邊泛出一抹幽深的笑意:
“那你覺得這樣……好玩么?”
“不好玩,沒意思!”顧曉幸警惕著他,意識到又要與他對峙,就感到心力交瘁,“我不會配合你破除封印的。”
她試圖活動手腳,卻發現自己作為一律魂,現在竟無法擺脫這無形的束縛。
刺骨的寒意像翻卷的海浪,一波又一波侵襲而來。她不知道,這里的最低溫度,比現在感受到的還要冷千百倍。
也不知冷熠是如何適應這里的。
“炘兒,你不破除封印……就只能留在這里陪我咯。”
冷熠略加挑逗的語氣里帶有幾分威脅:
“雖說你現在只是一縷出竅的魂,但我依然能對你做很多事……幾乎……”
他忽地幻影到她背后,低頭冷不防靠近她右耳根,輕說:
“……我能對你做任何事。”
一陣莫名的毛骨悚然。
顧曉幸聽見冷熠在耳旁陰鷙地輕笑:
“首先……我要……”
“別!”
她披散的發絲被他用瘴氣忽而撩開,隨即,一縷冰絲一樣的觸感從她的側頸,酥酥癢癢地向上游移,滑到她耳后的肌膚,兀的,耳后一陣鉆心刺痛!
她驚哧,痛喘出聲!劇烈的疼痛迅速滲入血脈,擴散扎根,又橫向上行直沖頭頂,開始侵擾她的意識。
“你靈力的覺醒閥門……在這兒……”
冷熠的聲音響在她耳畔,她仿佛能感覺到他興奮的熱氣噴上了她的粉頸:
“別動……”
她倒是想動啊,動彈得了嗎?顧曉幸拼命抵抗著瘴氣的侵擾,眉頭緊鎖雙眼緊閉,瑟瑟抖動的長睫卻逐漸濕潤。她咬緊嘴唇,雙頰漲得緋紅,強忍著不發出聲,卻禁不住更加劇烈地痛吟喘息。
“這點程度就受不了了?”
冷熠似乎癡迷于她這般反應,他指端微曲,將侵入她肌膚的瘴氣滲得更深。
惱人的混亂炸入意識,頭痛欲裂,她幾乎從緊咬的牙根間蹦出幾個字:
“你怎么可以……這樣對我……”
冷熠卻只是在她身后怪異輕笑。
猝不及防地,腦中意識開始飄乎,熟悉的模糊畫面又擠入她的腦海。
這次,與以往相反,是靈力的覺醒帶動了記憶回涌,她感覺意識的一端像被攥進了冷熠的手心里,被他強勢地引向那些逐漸清晰的畫面……
她顧不上思考為什么同在封印里,自己被束縛,他卻能夠活動。此時,整個空間都發出了轟隆隆的震動聲響……
顧曉幸竭力集中斗志頑強抵抗,卻奈何控制不了自己的意識,作為一縷魂兒,她發現所有力量都被削弱了!
“炘兒……我忘了告訴你……”
冷熠似從她的痛苦中獲得了極致的快感,冰冷細語,宣泄恨意:
“……你魂肉分離,玉鐲就保護不了你了……”
“不要……”
他劃開她的衣領,露出她右側細膩的肩頸,怪異的觸感隱隱潤著他灼熱的氣息,輕緩摩挲過她的肌膚,從清瘦的鎖骨慢慢滑至肩側……那暗紅色的瘴氣就這樣一絲絲地,滲進了她的肩骨里……
“我不會……放你出去的……”
“是么?”
指端連接瘴氣猛一拉扯,他將她的意識從靈魂中生生“撕扯”出來,縱情地體味著她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他心底從未有過的酸爽,愉悅并刺痛著,綻開一道道鮮血淋漓,宣泄的傷:
“你無法阻止我……炘兒……”
冷熠用瘴氣勾住她的下巴,迫使她轉過臉頰,輕輕抹掉她疼落眼角的淚珠,對她溫柔耳語,嘴角卻凝著殘忍如利刃的寒霜:
“又要回顧往事了,你是抗拒還是期待呢……”
他將她的意識“扔”進了記憶漩渦中,以混合她不斷覺醒的靈力,加速破除封印。
撕裂的巨痛逐漸減輕,封印里愈發強烈的轟隆聲響也隨之遠離,顧曉幸虛弱地掙扎著,在冷熠的持續控制下,隨機卷入了腦海里一段久遠的畫面中。
畫面里,天色灰蒙,魔宮的庭院長廊上呼過冷風。
還尚存一絲現實的意識,卻無力抗爭,回歸到冷炘視角的她,被無形的力量驅使著沉浸了進來。
她此時站在長廊中央,心神忐忑地捋了捋拂亂的長發,低頭看了一眼手里的兩捧曦幽花,然后轉身,將花遞給了即將返回軍營,已整裝待發的冷熠哥哥:
“哥……你把這束帶給冥將軍吧……”
她指了指其中,系了素色絲綢帶,在花瓣里藏有寄語的那捧,朱唇微抿,欲語還羞,垂眸流轉間粉頰泛起紅暈,嬌艷欲滴。
“炘兒,你怎么還……惦記著他?”
眼前的冷熠蹙眉凝神間,心里似乎很不是滋味。
“哥……我……我就是放不下他……而且,我一想到你們都在危險的邊疆戰場上……我就……寢食難安……”
她咬了咬嘴唇,摩挲著手指頭,羞怯的聲音細若蚊蠅:
“我擔心他,正如我擔心你一樣……”
冷熠臉上的表情有些凝固。
“哥,拜托你,替我把這花帶給他好不好嘛?”
她水靈靈的杏眸滿含請求。
“炘兒,他有什么好……至于你如此為他?”
“這……這種事情……說不清楚的……或許是因為眼緣吧……他有點像哥哥你呢……或許因為……”
她眸光忽閃,看上去更是嬌羞:
“……哥,你別問我這么細行不行?”
冷熠眸光泛著深邃:
“炘兒,別的事我都可以依你,唯獨這事兒不行。”
“為什么?”
他稍頓,沉甸甸啟口:
“仗還沒打完呢,何況,未來本就充滿變數……你現在這樣,太不理智。”
“可我已經喜歡他了!”
她不管不顧,脫口而出。長廊里卷入的風涼得刺骨。
“炘兒……你可以把這份喜歡埋心底……”
冷熠眼底光澤如卷入的風。
她頓了頓,至心肺腑道:
“哥……它就是埋進我心里的一粒種子……已經自顧自地生根發芽了……我越不理會它,它便越是瘋長……這種感覺,你明白么?”
冷熠神情有些異樣,凝視她的眸光泛得幽深,難以捉摸:
“我當然明白……炘兒。”
她忽閃著清亮的眸子,拉起他的袍袖央求道:
“哥……你就答應我,把它帶給冥將軍好不好……戰爭一天不結束,我一天不能安心……我怕……我怕哪天,我會因為沒有向他表露心跡而遺憾……”
冷熠見她這模樣,手里的曦幽花都快攥蔫兒了。
“哥……你就幫我這一回吧……我的曦幽花不僅可以傳遞話語,還能探出他的心意……如果只是我一廂情愿,我便放下……”
“……如果不是呢?我還要看你越陷越深嗎?”
她愣了一息:
“哥,你不也青睞他嗎?如果……如果他對我有意……”
她撩了撩鬢邊青絲,頷首垂眸間嬌羞得都快滴答出水了:
“我自有分寸的。”
冷熠內心一百個不情愿,萬千般無奈,他瞪視著手里兩捧曦幽花,踟躕著,陷入深深的思慮。
他在激烈的思想斗爭中,掙扎著,默然半晌。
“好……我答應……”
她如朝霞映雪的臉上,綻放出了最天真最明媚的笑靨,深深刻進了他的心里。
“……僅這一次。”
“嗯吶。”
周遭開始扭轉,畫面忽而泛著白退離視線,可很快,近乎無縫連接地,另一段塵封的記憶,隨機切入腦海,她就像是在跳躍著翻看一些零散片段。
“哥,巫族與我們約定和平,是好事呀!這場仗打了這么多年,現在總算要結束了!”
畫面里,厚重的房門緊閉,侍衛侍從都被命令守在房門五尺之外。她放下手中密件,心里的懸石久違落地。
冷熠卻憤懣于胸,玉樹踱步在琉璃屏風前:
“巫族現在兵微將寡,一觸即潰,而我們勢頭正盛,本可以一鼓作氣,反攻現世界,他們眼見自己耗不起了,就腆著臉來向我們求和……我真沒想到,父王竟然答應了!!”
“哥,這場仗都打了兩千八百多年了,巫族耗不起,我們也耗不起了呀,現世界那么大,異界本就資源貧乏……”
她試圖勸他,而他躊躇滿志:
“……正因如此,我們才應追求更廣闊的天地,不是嗎?我們本可乘勝追擊,攻入現世城池,只要一步步占領城池資源,是足以維持長期戰力的……可父王……太保守!”
她見冷熠少見的激動,于是疊指結印,在桌上幻出了一株新創的沁若草,以釋放可使人鎮定的氣息,緩和他的情緒。
“哥,比起依靠持續損耗的武力掠奪資源,我們現在借這求和契機,向他們提出長期的資源進貢要求,或提一些其他的交換條件,不更好么?”
“好是好……但這不見得是長久之計,炘兒……”
冷熠灼灼眸光流轉至她時,泛過柔澤:
“你不了解巫族,他們虛偽、狡猾又不安分,為了維護對現世界的統治,他們掌控著凡人的精神世界、一言一行,還美其名曰‘守護凡人’……”
他對此嗤之以鼻,接著道:
“凡人世界的穩定,關系到他們的統治利益,可偏偏,凡人精魄又是我們最好的滋補品,是我們最稀缺的資源……諾大的異界,他們怎能安心……”
“可我們也不是非得要吃人啊,那不是我們不可或缺的東西,我們可以通過契約約定……”
“……炘兒,對我們而言,凡人精魄就像是靈丹妙藥,如果你母妃……”
冷熠忽地打住,他無意提到她已病入膏肓的母妃,見她眸光霎時黯淡下來,頓覺心頭一揪:
“算了,不說這事兒了……”
他試圖轉移話題,想溫柔安撫她的情緒,見她起身,輕盈蓮步移向右側窗戶:
“炘兒……”
“嗯?”
“你的曦幽宮里最近新添了幾株……”
他視線不經意落在她腰間的水沁玉佩上,成對的雕紋分外眼熟,話音忽地哽在了喉頭,目光凝住,心里簡直堵得慌。
突然的安靜。
她疑惑地看向他,又順著他的目光,盯向自己腰間的玉佩上。
“哥……你認得這個呀?哦……也難怪,你一定見冥將軍佩戴過……”
她臉上泛起紅暈,再抬眸時,滿眼盡是甜蜜嬌羞,可一見冷熠的反應,不知怎的,她心里又莫名地敲起小鼓。
“這是他什么時候贈予你的?”
冷熠的語氣平靜得有些冰冷。
“就今天早上,是冥將軍特意托人來曦幽宮贈予的我……”
她粉面桃腮嬌羞抿笑。
“這可是他的貼身玉佩……炘兒,他送你后有說什么嗎?”
冷熠近乎悶聲問。
“他說了……他說……這是我們的……定情信物。”
冷熠的手心不由自主地握了握……
記憶畫面再次泛白著退離,顧曉幸的靈魂由于失去了對意識的控制權,沉浸其中無法自拔,只能被迫轉場到一個又一個記憶片段。
此時封印里的混沌空間,伴隨震耳欲聾的聲響,愈發劇烈地震動,而遠處,在赤煉山南麓的地下暗動里,顧曉幸的軀體依然一動不動,仿若一個受傷的空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