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楓的臉凝固了，星辰眸光烙在林浩手機里的照片上，思慮飄揚深遠，默然片刻后，才微微扯動唇角，努力揚起一絲輕松的笑：

“這不是顧曉幸嘛……我一個高中同學……她就是帶你的同事啊？真巧……”

他眼底掠過一絲捉摸不透的暗色。

“顧姐是你同學？這……這世界太小了吧……”

林浩驚訝之余一番回味，臉上又恢復了些許血色，眼里露出狡黠的光：

“哥，那張照片上的女生不會就是她吧？”

“那……確實是她。”

江楓略有遲疑后說，又看似隨意地解釋：

“當時要交一幅人像素描畫……我就拍了那張照片做素材，她只同意我拍側面……你頭不暈了？林浩？”

“我還暈著呢……”

林浩又撫著額頭，在心里暗自嘀咕：

你可拉倒吧，表哥，當年你可是專程把那照片洗出來做成了水晶掛飾，和一封信放一起鎖抽屜里，不準人翻呢……

“林浩，你新進的公司……盛烊城投集團，去年讓我們公司做過企業宣傳片……盛烊經營范圍挺廣的吧？”

江楓轉移了話題。

“嗯……房地產、基建、礦產、文旅這些盛烊都在做，房地產是主要項目，烊城一半的房產都是盛烊的，這次臺風和暴亂，估計造成了不小損失吧……”

林浩喃喃說。

“是啊，天災人禍……那你們客戶部平時都做些什么呢？”

“主要就是負責客戶資源開發，維護業主關系一類的事情，會經常策劃搞一些活動……”

“這樣啊……”

江楓腦中閃過復雜的念頭，目光卻仍干凈明亮地對他說：

“……好好干，林浩，愿你能順利轉正。”

“嗯……借你吉言……”

外面天色漸亮，空氣里那怪異的味道飄滿了整座烊城，已經被篡改了記憶的凡人就聞不到這氣味了……

在烊城碼頭對岸的江邊上，幾臺挖泥機在清理淤泥，以便拖曳那艘擱淺的江輪。數艘救援隊的船只停在江面上，忙碌打撈著隨沉船沒入江底的尸體。

冥朔隱身幻形到碼頭江岸上，冷眸掃過現世界的肝髓流野，影如流風穿梭在來回的現世人群中。他無視零零散散、擦肩略過的巫族氣息，凜凜身姿徑直潛向深處的暗能量結界場里。

下潛之時，一些遙遠的記憶又浮現他的腦海，揮之不去。顧曉幸為冷熠情緒崩潰的模樣，不由地讓他回想起了過去很多事。

當年，他父親作為鎮守邊疆的異姓王爵，手中權勢日益增大，遭老魔王忌憚，而父親確實也有伺機篡權的盤算。老魔王想用聯姻牽制他們，父親表面應了他與炘兒的婚約定親下聘，暗地里，卻不聽他的勸阻，加速籠絡勢力。

他與炘兒的婚期將近，父親反叛的時機卻也日趨成熟，誰料這時，已被關進無境孽獄的冷熠，竟越獄潛逃了出來，繼而起兵反抗老魔王，領先掀起了奪位之戰……

老魔王命令他們領兵鎮壓冷熠，還要取其首級，權衡之下，他們遵奉了魔王的旨意。

內戰初期，炘兒曾不顧一切，冒著被施以勾結叛軍罪的風險，竟暗自苦求他別對冷熠下殺手……她苦苦哀求他……失魂落魄，傷心欲絕地懇求他……那情景又浮現在他腦海里……

不知她回憶起這些曾令她嘔心抽腸的往事沒有……

那些或美好、或糟心的往事揉合成泛白的記憶，在冥朔的腦海里閃過，很快，他來到了暗能量結界場里。

這里還彌漫著能量漩渦爆炸后的藍霧煙云，在結界場另一邊，那些在秘密通道里遭遇陷阱，被炸傷的衛兵，此時正在衛兵官長姚云的指揮下，通過臨時開啟的異界傳送網，讓同伴有序地送回異界醫治。

“殿下……”

見魔王冥朔威儀前來，姚云收了收寬圓的下頷，疾步上前合手作揖，一雙炯炯有神的荔枝眼里流露著嚴正恭謹。

“我們傷了多少衛兵？”

冥朔語氣里有責問。

“回殿下，我們共有六名衛兵被炸傷，那個秘密通道里潛埋著暗能量氣云，在感應到陌生氣息的介入后，發生了咒術爆炸。屬下已經派人進去逐一排查了。”

姚云頭埋更低了些，作揖稟報著。

“你們探到什么程度了？”

“在發生爆炸前，那通道無限延長看不見盡頭，現在衛兵進去排查陷阱時，發現通道變短了，他們目前在設法破除盡頭的一堵鏡面屏障。”

“帶我去看看……”

冥朔銳利的眸光掠過疑色，那堵屏障設在那里，指不定也是個陷阱，不能掉以輕心。

“是，殿下……”

他們幻離地面斜飛沒入彌漫的藍霧煙云里……

連通異界的秘密通道竟就隱蔽在結界場中心，白色通風口的另一端！原先他們以為這個通風口只是簡單連通了外面的現世界，沒想到穿過這個通風口，豁然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倒過來的天地！

在他們腳下是白茫茫一望無際的天空，抬頭往頂上看，烊城碼頭及兩岸江景盡收眼底，蜿蜒的江河像穿梭在積木堆里的蛇，在腳下烈日的照耀下，一閃一閃斑斕璀璨。而他們就像是倒立懸停在半空中一樣。

“秘密通道在哪？”

冥朔沉定地問。

“通道就在我們面前，殿下……”

姚云抬起右臂在眼前一比劃，隨著他袖子上盔甲的輕微擦響，冥朔見眼前廣袤的白色天地間，由淺及深撕開了一個圓形口子，里面像隧道望不見底，隧道壁是深藍如海水的咒術屏障。

“你們是怎么發現這條秘密通道的？”

冥朔暗想，這條秘密通道就藏在顯而易見的通風口這邊，明明被施了障眼法遮住，卻又這么輕易地就被衛兵發現，潛意識里覺得是不是太順了點。

“殿下，我們在通風口附近探測到了異界氣息，然后順著氣息方向就進入到這里。眼前這塊區域就是氣息的根源所在，屬下嘗試用了顯形術，這條秘密通道就顯現出來了。”

姚云陳述說。

聽上去也沒什么問題。只是……

“你只用了顯形術，這隱藏通道的障眼法就被破除了？”

冥朔越發覺得可疑地問。

“是的，殿下……”

姚云見冥朔這反應，也開始在心里回味：事情就是這樣，難道是有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冥朔暗忖，這秘密通道里的陷阱倒是設置得精密，又是暗能量氣云又是爆炸咒術，可隱藏它的障眼法卻設置得這么粗淺，冷熠讓那些部下設置能量漩渦的水平，可比這條通道高多了。

他盯著眼前這條望不見底的通道，越看越覺得它像是故意引誘他們探進去的陷阱。

“姚云，這條秘密通道太可疑了，你趕緊叫衛兵們出來！”

“是！殿下！”

姚云并豎兩指，指端運力放到腮邊，直接遠程對話通道里面的衛兵：

“里面的人快出——”

“——快跑！”

他正通知著，豈料這時，秘密通道里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隨之而來五名衛兵，拼足勁從通道深處朝這外面飛逃，在他們身后，堵住盡頭的鏡面屏障竟然活動了，正緊貼著他們的后背疾速朝他們碾撞過來！

冥朔見衛兵們面向自己，在即將逃出通道時，還是被撞進了鏡面屏障里，與里面的虛像合二為一。他們僵直的肢體痛苦扭曲，臉上青筋暴凸，懼目圓睜，變烏的嘴巴痙攣著張成黑洞，雙頰凹陷，轉瞬就沒了呼吸。

“還是晚了一步……”

“殿下小心！”

姚云見巨大的鏡面屏障照進了他與冥朔的形貌后，接著沖出通道口，極速朝他倆沖撞過來！他倆迅即后飛避閃。

與此同時，姚云召出六把護衛劍，掌心運力，令其雷鳴速度直刺過去，可護衛劍竟悉數被吞進了鏡面屏障里。

那六把劍又緊接著從里面飛射出來，以離弦速度直沖沖刺向他們！

天空中，一玄墨一青灰兩縷身影，靈活飛掠，敏捷避閃數道利落鋒刃，在劃出幾條弧度后將其一一收住。

冥朔懸停空中，將收住的四把護衛劍浸裹自己的暗黑瘴氣，施法控制，使其猛刺向沖撞而來的鏡面屏障，這次，后者在被劍刺入后，像有意識一樣停頓了幾秒，卻又接著，以更快速度撞向他們！

迎面而來的壓迫感像無形的巨掌推擠過來，卷起腥咸的邪風掀動袍襟，冥朔再次騰空后躍，蓄力揮甩一團厲咒光波炸向面前的鏡面屏障。他眼見屏障里，自己的虛像以同樣的姿勢，做著同樣的動作揮出光波，鏡里鏡外兩團咒波在相觸于鏡面時，立即爆炸消融了。

鏡面屏障終于停了下來。

冥朔蹙了蹙眉，見此時鏡面屏障里，自己虛像的中心位置，出現了一條向上下延伸的裂縫。整個屏障都順著這條縫縱向裂開，接著——

“嘣！”

鏡面屏障頃刻崩塌，嘩啦啦碎裂成了無數小碎塊，飄散落入腳下方的云層里了。

而這一刻，他見鏡面屏障中的自己，略微眨眼，臉上若有似無掠過一絲詭笑，也從額頭到胸膛，從頭頂到腳，整個身體被縱向割裂，隨著崩塌的剎那，碎成無數小細塊，頃刻沒了。

怪異的感覺在冥朔心底兜轉，他召起幻術，拾回一塊飄落云層中的小碎塊，遞給姚云，讓他即刻帶回去探究里面的能量，看看這鏡面屏障究竟都有哪些功能。

“遵命，殿下……那這秘密通道……”

姚云應道，看了看眼前的通道口。

“既然來了，豈有空手回去的道理？”

冥朔盯視著眼前的秘密通道，烏亮的冰眸里淬著一絲冷怒。

這通道疑點重重，好像整個就是一陷阱，但是也不排除它確實是條通往異界的通道，興許就通向冷熠的祭壇呢。

先前聽姚云說通道沒有再無限延長，已經變短了，現在那堵住盡頭的鏡面屏障也被破除了，何不再試試？

冥朔想到了一個相對安全的法子探查通道，只是這方法有點隔靴搔癢的感覺……

他揮動袍袖，驟然開啟凜冽的氣場，將其聚成一束，向前擴延，彌漫探入了通道內部，專心致志感應著里面的環境。

通道里團繞著咒術爆炸后的氣息，空氣十分干燥。繼續深入，前方似乎有一處彎角。拐過彎角，漸漸地，四周又變得潮濕起來，混雜著異世界的氣息。

越往里，異世界的氣息越濃郁，空氣也越發潮潤。另一端究竟是什么地方呢？潮濕……有水？是露天還是在室內？

他正思索著，突然——

“嘣！”

穿云裂石的爆炸聲響徹耳畔！秘密通道像發現自己受到了外來窺探一樣，竟自毀似的，從內部爆炸了！

炙烈的火舌從口子里噴射出來，冥朔旋即召盾后躍，眼見巨大的通道口瞬間沒入了一片汪洋火海中，竟就這樣燃燒著很快消隱了去……

雖然陷阱頗多，但這的確是一條通往異界的秘密通道。

冥朔眸光冰冷，鋒芒掠過。

這時，一只傳信鶴淡入他的視線，懸停在半空中，變幻成傳聲筒。

“殿下……”

從里面傳來一個來自異界的聲音。

“怎么？”

“神力豐碑底座的裂痕愈來愈大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