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哦……”
顧曉幸驚奇地看著眼前的景象,判斷自己應該是在一座深山幽谷中的密林里。
這里古木環繞,附近的十來棵從樹干到繁茂的枝葉,都流動著白色的熒光,活了一般,陰柔舞動,狂扭枝干,疊錯糾纏在一起。
兩人在枝葉間窸窸窣窣的聲響中,被環繞圍在了中央。
接著,顧曉幸見眼前的空地上,泥土一層層往外翻,從地里搖搖曳曳,徐徐升起來兩株二十多米高,通體銀白透亮,外形奇特的植物。
它們旁枝斜逸,交織疊錯在一起,枝干像粗壯高聳的蘑菇菌柄,上端枝枝蔓蔓伸展出無數只大大小小的“水母”。每只“水母”的觸須都優雅地飄曳著,灑下了白色的星星點點。
“來者何人?”
隨著嘶啞嚴厲的質問,從上端的“水母”叢中向下探出了一顆蛇形腦袋,它銀白色的鱗片幾乎與植物融為一體,血紅的眼睛像寶石一樣鑲嵌在扁平狹長的臉上。
“喔……殿下!原來是您來了!”
紅眼珠一亮,眼見冥朔威風凜凜地站在樹下,懷抱著一位明眸皓齒,清麗脫俗的女子,即使她白皙的臉蛋兒看上去有一點臟臟的,也難掩眉眼間的溫婉純凈。
“……還有公主殿下?”
它順著“蘑菇菌桿”,倏地從頂上躥落下來。顧曉幸這才見它原來是一顆腦袋連著兩段軀干的長相,從它扁平的蛇形頭骨后端開始,分叉出了兩條蜿蜿蜒蜒,布滿白鱗的細長蛇身。
它落到地面上,收卷蛇尾,將兩段分叉的蛇身支棱起頭部,低頭,做垂首恭謹狀。
整套動作一氣呵成,卻看得顧曉幸頭皮發麻,本能地小臉兒一轉,直往冥朔懷里躲。
冥朔見她這樣,忍俊不禁。
她還是冷炘時,就最怕渾身長滿鱗片的蛇形生物,當年這類物種突然出現在她跟前時,她會嚇得直跳,那模樣既可愛又好笑。沒想到現在她重生了,依然怕成這樣。
“嗜足獸,澤雷把密探都召集回來了嗎?”
冥朔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像往常一樣嚴肅。
“回稟殿下,他們現在都在偵查司里等您了。”
這一頭兩身,外形瘆人的嗜足獸回答。
“嗯,你通知澤雷,讓他們先到議室里休息等候,回避側廳與內室,另外,立即派人去魔醫府邸,把松玡請來,記住,直接帶她來側廳,至于來時的路徑及方法,要對她絕對保密。”
“遵命,屬下這就去辦……那么,殿下,您和公主也是去側廳嗎?”
冥朔頷首垂眸,見懷里的顧曉幸由于對嗜足獸的害怕,以及對這里環境的疑惑,正一臉愣愣惹人憐愛的模樣,不經意間嘴角微揚:
“我們直接去內室……”
嗜足獸叩首領命,然后扭頭朝身后呼出一口白氣。頓時,那兩株奇特的植物就開始往左右兩邊分離。
在它們分離開時,頂端伸展出去的“水母”卻發出咕嚕嚕的聲響,仍交織疊錯在一起,像屋頂一樣往下垮壓,迫使下端的主干部分向內彎曲,與之形成一個巨大的拱門。
隨著拱門的形成,門內竟生成了一片星幕,顧曉幸見星幕上,在那些明亮的星云之間,還劃過了一顆流星。
“好美啊……”
她不禁感嘆。
冥朔抱著她,上前五步,跨進了拱門里。在他們跨進去的瞬間,身后的拱門消失了。
顧曉幸覺得他們仿若置身于立體的星云卷軸中。
忽然,伴隨著呼嘯聲響,這些星云開始毫無章法地快速移動,迷亂之中,有一顆星點迅速朝他們逼近,不斷膨脹變大,須臾間,就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光團,將他們吞沒其中。
顧曉幸下意識地閉眼,可也就眨眼工夫,她就感覺周遭似乎沒那么亮了,于是又睜開眼睛,竟發現此時,他們已經處于一個四壁呈曲面,光線柔和舒適的房間里了,剛才所見恍如夢境。
她上下左右打量這個房間,房間內沒有窗戶,該是天花板的地方煙云翻涌,她懷疑沒有封頂。
柔和的白光是從四面墻體中透散出來的,其中左側那堵曲面墻中,掛著一簾同樣呈曲面,流光瑩瑩飄飄曳曳,似乎沒有實體的帷幕。
右側的墻邊,陳列著一排與墻面起伏一致的置物架,架子上有懸珠、扇面鏡、蛇皮盒、龍骨碎片,以及其它叫不上名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正對面是空墻,墻左側擺放著一套線條流暢的褐色桌椅,右側是一處深灰色的空地。此時,天花板上那翻滾的煙云,像水柱一樣傾瀉到這塊兒空地上,落地后又升騰起來,繚繚繞繞匯聚成了一張煙波滾滾的云床。
冥朔平穩地將懷中人兒抱過去,俯身,溫柔地將她放在云床上。
顧曉幸感覺自己像睡在了一個溫暖柔軟的棉花糖上,真舒服啊,就是缺個枕頭。云床似乎能讀懂她的心思,正當她這樣想著,就感覺枕下上升到了舒適的高度。
接著,枕邊的煙云又形成一小縷白霧,討巧地在顧曉幸的臉蛋兒上蹭了蹭,竟像濕紙巾一樣將她臉上的污漬擦凈了。
好愜意呀,顧曉幸臉上綻放出一朵含蓄又清甜的微笑。
“這里是什么地方呀……魔王殿下?”
冥朔聽她稱自己“魔王殿下”時,語氣里既有崇敬又略帶調侃,還裹著一層嬌滴滴的味道,頓覺胸中虎躍。
“這里是地下偵查司的內室。”
他拴住胸中欲要脫韁的猛虎,不動聲色地輕輕揮手,只見云床邊上溜出了幾縷煙云,飄落到一旁的地面上,匯聚成了一張云凳。
冥朔從容正坐在云凳上,鎖著她的眼神中充滿寵溺。他傾過身去,理了理還披在她身上的,自己的幻袍,心里有種微妙的滿足感。
顧曉幸起先被凍得蒼白的臉上,現在終于恢復了些血色,冥朔微不可見地舒了口氣。
“這里竟是地下偵查司,”顧曉幸好奇地盯著天花板上的云波翻涌,“我還以為這是在天上呢……”
“其實……我們現在既不在地上,也不在天上。從踏入拱門那一刻起,我們就進入了一個虛象空間。”
冥朔一邊神秘地說著,一邊召喚出了一只傳信鶴,顧曉幸見傳信鶴撲棱著翅膀躥入了上方的煙云里。
“虛象?”她難以置信四下環顧,“難道這里的擺設,這張床,以及這個房間,都是假的嗎?”
“不,這里的一切都是真的,除了那片星空。”冥朔說,“那是障眼法。”
“噢……”顧曉幸聯想起今晚在內環路郊外發生的事,“那么,鬼雨空間,是不是也是虛象空間呢?”
冥朔神色一凝。
“也是……”
他想起今天發生的事情,從神力豐碑出現異動,到感應不到顧曉幸的神元,再到密探被殺,顧曉幸她……
“炘兒,你方便告訴我,今天你都經歷了什么嗎?”
“方便呀,我正想告訴你呢……”顧曉幸雖然四肢還處于被麻痹狀態動不了,但現在躺在云床上,身體暖和了許多,所以狀態還行,她猛然發現,今天經歷了好多事兒呢。首先,得從那則頭條新聞說起。
“今天,我在東南大橋的橋墩上,看見了一個奇怪的光印,我懷疑它與我同事的死有關,并且,我還看見巫族的人……”
顧曉幸將那則新聞里的內容,以及自己對那個光印的猜想,都告訴了冥朔。
雖然冥朔是知道這件事的,但他依然耐心地聽她講述。
“你近距離盯著那個光印看了嗎?”冥朔眉心微蹙,隱約知道神力豐碑異動的原因了。
“嗯……那距離也不算太近吧,但是我能感覺到一股氣流涌動。”顧曉幸說。
“當時是什么時候?”冥朔越發覺得答案清晰明了。
顧曉幸細細回想:“嗯……大約是晚上六點半吧。”
這時間點正是神力豐碑發生異動的時間。
冥朔總算明白為什么當時神力豐碑異動,他卻感應到顧曉幸這邊很安全了,原來這次喚醒她靈力的,不是某個蓄謀已久的人,而是物。
“炘兒……那個光印是禁器留下的烙印,”他對顧曉幸說,“異世界的人在現世界里作祟,會產生不利于維持兩個世界平衡的暗能量,禁器卻能夠無限吸收這種能量,并留下烙印……即使是烙印,也是富有異能量的……我想……你近距離盯著它看,無意間又激發了你的靈力覺醒。”
顧曉幸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難怪我會有那種感覺,還有那個被一層金光罩身的巫族人,我懷疑他當時是隱身狀態,可我卻能看見他。”
雖說以目前形勢來講,顧曉幸的靈力覺醒不是一件好事兒,可她在為這事兒感到后怕之余,又矛盾地有一絲小竊喜:不知道自己又解鎖了什么能力呢!然而這種情緒又轉瞬即逝,她想起現在自己動不了,靈力也似乎還被壓制著。
“今天我遇到了雨夜叉和一個脖子上有刺青的人……好像叫燭炎,他倆一伙的……要帶我去什么祭壇……”她繼續說著,見冥朔眼中精光輪轉,眼底眸光漸寒。
“這兩個人,很早以前就追隨冷熠了……”他說。祭壇……他捕捉到了這個信息,冷熠處心積慮想要破除封印,竟然讓他的追隨者為自己設了一個祭壇。祭壇的作用,可不僅僅是祭祀這么簡單……得設法找到這個祭壇,把它毀掉,冥朔暗忖。
“那個燭炎,一來就往我的眉心里照了什么東西,六芒星形狀的……還說在來的路上解決掉了誰……”顧曉幸接著說。
冥朔想起密探身上的猙獰傷口有燒灼的痕跡,應該就是燭炎所為了。幾百年的內戰,燭炎的火系法術他曾見識過。
不過,他會往顧曉幸的眉心里照什么進去呢?還是六芒星形狀,這不像他這類人的法術風格。
“那顆六芒星看上去,是實體還是虛幻的?”
“我不清楚,當時只感覺很奇怪,”顧曉幸想起當時莫名其妙的反應,“……他沖著我的眉心照了一下后,就說……”她突然打住,猶豫地抿了抿嘴。
“他說什么了?”冥朔隱約感覺心中迷霧漸散,他的另一個猜想即將被證實。
“……他說現在無論對我做什么,你都不能來救我了……”
顧曉幸輕聲說,覺得冥朔關注自己的目光意味深長。
“他為什么會這么說呢?”顧曉幸疑惑地問。
“因為……”冥朔頓了頓,烏眸幽深而凜冽,“他以為我們之間的某種聯系被破壞了。”
冥朔細想在神力豐碑前,冷熠為了激怒他,說的那些話。一切都是預謀好的!冷熠知道那時,燭炎和雨夜叉去現世界找顧曉幸了,那顆六芒星,也是他給燭炎的吧。
冷熠了解他,知道他的“逆鱗”,還故意激怒他,擾亂他的心緒,拖延時間……想到這里,冥朔氣得牙癢癢。
“我們之間有什么聯系呀?”顧曉幸問這話時,星眸微轉,臉泛紅暈,唇角微揚,不知她心中是疑惑還是驚喜,或兩者皆有。看來她是重點把“有聯系”聽進去了。
冥朔猜不透她的心思,但見這可人的小模樣,起伏的心緒緩和了許多。
“我們之間的聯系——”
他看見她眼里期待的光芒,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想要把一切都告訴她,喚醒她沉睡的記憶。管她靈力會不會覺醒,冷熠會不會破除封印呢?
他想要不管不顧,把她擁入懷里,狠狠地親吻她。他想要告訴她,他們曾經相愛到能神元共享這件事,告訴她,他還是那么喜歡她,想要與她一起走過世間風景,攜手到白頭。
可是,他怎能真的不管不顧呢?
“——這依然是一個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