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無瑕已抑制不住心內(nèi)有如大仇得報的狂喜,一匕首戳在李佑卿的名牒上:
“就他了,初十我好姐妹若未接到與他的賜婚圣旨,我定取你人頭。
還有,今晚之事再有第三人知曉,你子孫的人頭也將不保,便是躲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不信你只管試試!”
話畢,她出門掩入黑夜中。
一路從太卜署回來,她看天上缺著半拉的月亮都是圓的。
誰說她原主是克星命,封建迷信要不得,她那是當(dāng)王妃的命,一般人罩不住,非得是皇子不可。
回到家,趙無瑕樂顛顛睡了,翌日起來,又是一個日頭紅。
惺忪著睡眼來到院中,見吳嬸端個大方托盤正將飯菜往棗樹下的石桌上擺。
禮多人不怪,趙無瑕先打了聲招呼:“吳嬸早啊!”
吳嬸回轉(zhuǎn)身瞇眼笑道:“三姑娘起來了,昨個樂昏了頭,幾頓飯沒給你好好做,今兒午飯補(bǔ)上,快來吃。”
補(bǔ)上,大餐?!
趙無瑕往吳嬸身后的石桌上瞧了瞧。
一碟麥醬,一碟肥肉炒菰菜絲,一碟拌萵苣絲,一碟煮蠶豆,外加一盤水蘿卜。
就知道是失望透頂?shù)慕Y(jié)果。
這些菜她一樣都不喜歡吃,特別是切成絲的,還有那水蘿卜,生的,就那樣啃?看著都泛酸水。
趙無瑕粉唇嘟起了寸毫。
吳嬸沒注意她細(xì)微的表情變化,拉她在石桌邊坐下,又拿個水蘿卜塞她手里:“來,之前在家你就愛吃這個,今兒買的新鮮,比脆梨還脆,你嘗嘗。”
原主就愛吃這玩意兒?
沒追求。
趙無瑕將水蘿卜放回盤里,揚(yáng)揚(yáng)手里斷了幾根齒的木梳:“呵呵,頭還沒梳呢。”
剛從廚房出來的劉婆接過了她手里的木梳:“昨個就瞧你頭沒梳好,今兒得空還是我?guī)湍闶岚桑愠阅愕摹!?
都是好人,盛情難卻,趙無瑕把頭交給劉婆,伸手抓起了水蘿卜。
其實趙家之前日子不是這樣的。
她聽劉婆說過,趙家祖上是跟著大周朝開國皇帝打江上的元勛,曾做過大官,有爵位,只不過經(jīng)九代世襲,官職降至她原主爹這一代,只得了個九品儒林郎的閑職。
后來人干脆沒了。
都說趙家男丁是被她原主克死的。
趙家也因此日子過得一天不如一天。
“三姑娘,昨個早上和今個早上我們喊你,你都不起,由著你睡,但往后嫁到蔡家,你可不興這樣,得早起做一家人的飯食。”
劉婆一邊給趙無瑕梳頭,一邊念叨著。
吳嬸也插嘴對道:“蔡老五老成持重,家里兩個小子都大了,不出幾年娶了媳婦,你就能當(dāng)婆婆享福了,多好的事啊。”
這遭瘟的好事。
趙無瑕嗷嗚一聲啃了口水蘿卜。
半晌,勉強(qiáng)一碗飯吃完,劉婆的頭也梳好了,她到井邊一照,不出所料,還是那油光水滑的中老年發(fā)型。
來京州城時歇客店,劉婆一路給她梳的就這頭。
要知道,她現(xiàn)在才剛滿十五,不是穿越前的二十五,正兒八經(jīng)的妙齡少女,講究一個萌美啊。
趙無瑕轉(zhuǎn)頭對吳嬸道:“吳嬸,婆婆把我頭發(fā)梳太緊了,扯得生疼,你幫我重梳一個唄。”
“行,坐下吧。”
不一會,吳嬸把頭梳好,一看,低垂的少婦髻,還不如梳劉婆的。
趙無瑕果斷回屋重梳,依舊是簡單的花苞頭。
不過綁頭發(fā)用的是顏色鮮亮的白絳,綁完又在前側(cè)別一朵鵝黃絹花。
微微一動,絹紗翩躚起伏,讓她本就姣好的面容,更憑添了幾分靈動。
京州城乃大周朝都城,正真的八街九陌,花錦世界,前日傍晚才回,昨日又著急辦事。
今兒有功夫,她得去逛逛。
逛街不就得捯飭得漂漂亮亮的。
出門拐出巷子,沒走幾步到徑河大街,順著橫貫城中,將一城分為南北兩城的徑河直走,經(jīng)過幾座青石橋,趙無瑕一路逛到了城郊。
臨近傍晚時,她又逛回到了離趙家最近的積玉橋。
熱鬧看過多處,風(fēng)景這邊獨好。
站在積玉橋上,眺望徑河中的各色伎船,無意間一瞟。
南城那邊有家脂粉鋪。
穿越前,她在一家化妝品公司做研發(fā),一直向往古人純植物萃取,零添加的各色胭脂水粉。
今兒可有福了。
趙無瑕顛著輕快小步往脂粉鋪奔去。
迎面那位男士,哇喔~
眉濃而黛,尾梢微挑,鋒芒暗藏。
眉下一雙黑瞳好似用冰泉洗過,澄澈清寒,不見一絲輕浮,有的是與他年紀(jì)不符的沉穩(wěn)與內(nèi)斂。
如峰隆鼻下,兩瓣潤澤薄唇似抿非抿,欲語還休,隱忍中又有幾分淡然。
再配一襲白衣,踏冉冉步履,耀眼得仿若秋夜里懸于天邊的明月,見之驚心動魄。
下橋穩(wěn)住神,趙無瑕再回頭往橋上看時,忽地很后悔。
此等姿色,她怎就沒吹個口哨調(diào)戲調(diào)戲呢,現(xiàn)在只能回味回味,擦肩而過時,他身上飄散的,那一絲清冽鈴蘭花香了。
不過。
轉(zhuǎn)眼,趙無瑕便將那輪明月拋之溝渠,扭頭樂呵呵進(jìn)到脂粉鋪。
“駱秋~”
積玉橋上,待背后那如火的目光移開,李佑卿才緩緩轉(zhuǎn)身問立于身后的駱秋。
低沉的聲線,冷峻的臉,握得脆響的骨節(jié),無一不透露著他的隱忍。
“半月前,你回來與本王說已將她斃命蜀州,為何她現(xiàn)在會安然出現(xiàn)在京州城?”
嗯,這個…
駱秋嘴動了動,不知該說什么好。
一個月前,他家王爺狩獵中途意外墜馬昏迷,醒來后,先問三個孩兒可安好,再問是何年月。
得知年月,再得知自己還未娶妃納妾,并無一子半女時,突然含淚一陣大笑,嘴里直念叨,“一切還來得及,一切還來得及”。
看著好似得了癔癥。
笑罷即對他下達(dá)了一道指令,讓他即刻啟程,去蜀州刺殺一個名叫趙無瑕的女子。
王爺自幼在京州城長大,從未去過蜀州,怎會認(rèn)識一個遠(yuǎn)在千里之外的女子,又怎會與她結(jié)下生死之仇?
他不想去,但主子的命令不容違抗,他還是去了。
在蜀州找見趙無瑕的人,他上去一記悶棍打暈,扔進(jìn)水里任其自滅。
可出了奇事,那女人腦后吃一棍,再扔進(jìn)水里淹小半個時辰,居然沒死,被撈起來后依舊活蹦亂跳的。
再要去殺,便殺她不得。
他不想時日耽擱久了,人還殺不了,便留兩個手下跟著趙無瑕,伺機(jī)刺殺,自己則回京州城復(fù)命。
對李佑卿說趙無瑕已死,任務(wù)完成。
他原是想,一個是當(dāng)今皇子,一個是平民百姓,再普通不過的一個黃毛丫頭。
即便趙無瑕不死,他們兩人此生也不會有交集,就是誆騙了李佑卿也無妨。
可不巧,今日,茫茫人海,他家王爺竟與那女人在積玉橋上迎頭照了個正面,攔都攔不住。
“怎不回答本王?”李佑卿握拳砸在青石護(hù)欄上。
駱秋眉頭皺了皺,不敢大聲說話:“王爺,您不知道,那姓趙的小娘子不僅武功了得,懂得防御,還有一件頂厲害的暗器,比屬下的飛鏢還快,屬下差點死在她手里,所以…”
“所以你就誆騙本王。”
“屬下不敢!”駱秋惶恐。
李佑卿恨恨無言,側(cè)目凝視著脂粉鋪內(nèi),那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深不見底的眸子,似要將入眼的人湮滅殆盡……
一個月前,他重生了。
前世,大周廣順十九年,七月,皇上為幾位成年皇子選妃。
為顯皇恩,凡是家中做過官的適齡待嫁女子,不論品級,不分貴賤,皆可參與甄選。
待太卜署核過生辰八字,卜算吉兇后,為幾位皇子選正妃一人,夫人妾姬若等。
九月初八,他出府游玩,在積玉橋上偶遇趙無瑕。
那時與昨日一般,她小圓臉兒,恬淡眉眼,淺栗發(fā)色,穿著嫩杏色交領(lǐng)半袖衫,下罩一條水粉煙羅裙,窈窕清麗。
遠(yuǎn)遠(yuǎn)看去,宛若一支開在枯敗秋色中的粉百合。
那時他想,瑤池仙女應(yīng)不過如此。
然不知為何,趙家不等甄選結(jié)果下來,便匆匆將她許給了一個開熟食鋪的鰥夫,九月初九出嫁。
為得到趙無瑕,他回府拿出全部積蓄,去賄賂太卜署官員,讓太卜令一定要為他選趙無瑕為妃,且一定要說動皇上皇后,讓趙無瑕初九入府。
如他所愿,初九一早,趕在趙無瑕出閣前,圣旨傳達(dá)趙家,趙無瑕的花轎被直接抬入襄王府。
也由此開始了他的悲劇。
趙無瑕秉性粗陋,不辨是非,遠(yuǎn)不及她外表那般靈秀動人。
入王府后,一朝顯貴,她骨子里的不堪便暴露無遺,悍妒跋扈,恣意打罵奴婢,甚至偷偷將他的王府賣出去大半。
所得錢財皆用于置辦華服美飾,打賞優(yōu)伶。
如此種種,他幾度欲狠心將她廢掉。
奈何每逢此時,她哭鬧撒嬌,賭咒發(fā)誓日后定當(dāng)悔改,而后燈燭一熄,溫香軟玉,一了百了。
后來,他們的長子、次子、三子相繼出生,他也斷了要廢她的念頭,更加韜光養(yǎng)晦。
可那女人卻蠢笨至極,受皇后唆使,居然在他飲食中投毒,至使他罹患風(fēng)疾,每每發(fā)作頭痛欲裂,臥床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