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拉現在的樣子與人相似,卻又完全不像一個人。
巨大的犄角,由無數條觸手組成的強大臂膀,雙腿倒是分開站立,但他全身上下都浸在墨綠色的水中,為他所吸收的觸手張揚地從他的每一寸肌膚中伸展出來,腦袋則由大大小小的眼睛組成,模樣怪異可怖至極。
我看到他這副丑模樣,差點沒吐出來。
他的攻勢很快,強壯有力的觸手從他臂上伸出,試圖要抓住浮在空中的巨龍。
但這兩頭巨龍和背上的龍裔何等英勇,他們各自發出強大的龍族吐息,將莫拉的觸手燒得一干二凈。相形之下,我和扎格發出的法術簡直不痛不癢,大多數攻擊都偏離了方向;瑟拉娜則比我們還糟,她把大把的冰錐術扎在了傲達威英的龍頭上。
莫拉變化了攻勢,將體內的海水盡數從腹部逼出,那些墨綠色的海水頓時朝我們噴涌而來。靠著寒霜吐息暫時凍結那些有毒的海水,龍族飛到高處,對著莫拉的頭部發出巨大的火焰吐息,莫拉的千百雙眼睛便同時陷身火海之中。
要是我們能持續進攻,莫拉可能會在短時間之內敗下陣來。但龍族不耐于長久飛行,更何況他們在剛才的戰斗中發出了太多的龍吼,體力消耗嚴重,因此雙雙落在被攔腰截斷的異典之巔上(準備地說,應該是異典山腰)。
太空中只剩下一頭巨龍還在與莫拉搏斗,那就是曾與我交手的度尼維爾。但他孤掌難鳴,沒吐出幾口火焰就被莫拉捏碎了,留下一團紫火,飛也似地逃走了。
我們立在殘磚斷瓦之上,泛黃的紙頁被巨龍落地時震起的風塵吹散到天空之中。
乘著莫拉還沒反應過來,抓根寶、帕圖納克斯、傲達威英、扎格、我和瑟拉娜一齊發力。法力如此強勁,以致于擋在路徑上的碎石瓦礫瞬間灰飛煙滅。
莫拉集齊全身的力量全力抵擋,但擋在他身前的觸手抵受不住這些強大的力量,紛紛落在干涸的海底。莫拉兩足正立在海底的淤泥中,乘勢將那些斷掉的觸手重新吸入體內,再次逼迫它們成為抵擋我們攻擊的屏障。
眼看我方法力將盡,巨龍和抓根寶也吼得口干舌燥,莫拉雖已是強弩之末,但只要再抵擋一陣,最終的勝利將屬于他。到時候我們這一行人就是砧板的魚肉,將要任他宰割了!
這時,一隊生力軍加入了我方陣營。
他們鋪卷著黑翼,從遠方姍姍來遲,越過我們一行人頭頂,齊聲發出火焰吐息,將莫拉的頭燒成漆黑一團。要是這里有專業的廚師,一定會因這幫巨龍火力太猛而生氣。
終于,我們徹底壓制住了赫麥尤斯·莫拉——不可一世的“秘密之主”、知識魔神竟然敗在人類和巨龍的聯合攻擊之下!
莫拉身上的觸手紛紛脫落,帶有劇毒的海水噴涌而出,他那高大偉岸的形象則不斷縮水,終于分崩離析,四散開來,被他吸干的海洋重新浸漫著每一寸土地,只留一些小小的孤島浮游于其上。
我沖上前,準備徹底解決莫拉,但一種強大的防護罩將他裹得緊緊的,任何法術都不能傷害他分毫。
我正期待著巨龍們能夠齊心協力打破防護罩,將赫麥尤斯·莫拉逼上絕路,卻聽見帕圖納克斯用人類的語言說道:“我們在戰斗耗費了太多力量,亟需休息,要是莫拉拼死一搏,對龍族來說可是滅頂之災。”
“帕圖納克斯老師,感謝您帶領龍族來幫助我戰斗。傲達威英,請在傳送門附近等我,等會需要你載我們離開異典。”抓根寶倒也干脆。
帕圖納克斯聽了,發出幾聲龍吼,呼朋引伴著,把在場十幾頭巨龍全帶走了,只留下我、抓根寶、瑟拉娜夫人和扎格
我的腿可是在一瞬間全軟了。
明眼人都知道,剛才的戰斗完全仰仗巨龍們強大的龍吼。可轉瞬之間,龍族們好好的一溜煙全跑了,要讓我們四個人對付莫拉,幾乎是不可能。
唯一的希望是莫拉在剛才的戰斗中受傷嚴重,發揮不出他全部的實力了。
即使如此,他也不容小覷。畢竟他手下的一個無名小卒就和我、扎格、瑟拉娜三人打得難分難舍,他的實力就算只剩下十分之一,接下來的這一戰對我們來說恐怕也是兇多吉少。
我們在莫拉的防護罩前等待了一天一夜,里面的莫拉像是完全喪失了生氣,除了永不間斷地眨眼和揮動觸手外,再沒有任何動作(他好像也發不出別的動作了)。
“他應該受了很重的傷,可是我們對這防護罩毫無辦法。我們還是先回到奈恩世界里吧,在湮滅中和恢復元氣的莫拉作戰可不是個好主意。”抓根寶一副領袖風范,張口喚來傲達威英,將我們送出了莫拉在湮滅中的領域。
“龍裔!我就知道是你小子干的好事!為什么要縱容巨龍們毀壞我的房子?”內洛斯從煉金臺上抬起頭,大聲質問道。
“我只是利用《黑暗魔經》造了一扇傳送門,誰會知道利用的是你手里的這本。”
“罷了。看你的樣子,你們一行人不會真的打敗了知識魔神‘赫麥尤斯·莫拉’吧?”
“那是自然。內洛斯大師都不放在眼里的東西,我又何須費力呢?”
“想當年你還只是‘天際毒瘤’,現在怎么還變成毒舌了?”內洛斯反唇相譏。
“好吧,莫拉是被我們打敗了,但是魔神的力量恢復得很快,今天或明天就會找上門來。但是幫助我作戰的帕圖納克斯一行龍已經回到天際省各處的高山上了。”
“你可別指望我會幫助你,赫麥尤斯·莫拉這樣的角色根本不值得我出手。”
“那是自然,內洛斯大師沉迷法術研究,自然不會過問這些小事,更何況是莫拉這樣的角色,我不動手指就能打倒他。”
“很抱歉打擾二位吹牛,但現在已經是深夜,請問這里有睡覺的地方嗎?”瑟拉娜夫人說道。
我抬頭看了眼,明月重又懸在晴空之上,夜已深了。
“抱歉,我這里向來沒什么客人。要是你們不介意,可以睡在地板上,但我這里連多余的床單被褥也沒有。”
瑟拉娜夫人席地而坐,抓根寶停止了與內洛斯的爭論,挨著她坐下。
我見扎格盤腿坐在地上,本想躺倒在地板了事,卻忽地想起裝在麻袋里的三張鋪蓋卷。因為一路上都是我背著這些雜物,最先想起它們的自然也是我。
除了三張鋪蓋卷,里面還裝著幾個土豆、洋蔥和胡蘿卜,幾塊面包,甚至還有腌制好的臘肉。我向內洛斯討了一口大鍋,當即在他客廳的地板上燒起火來。
地板很快黑了一圈,就算是靠魔法也修復不了了。
好消息是這鍋大雜燴已經煮熟,濃郁的芳香傳遍了屋子的每一個角落。內洛斯大師循著味道從煉金臺上抽開身,對我們燒毀他家地板一事大為光火,但一個盛滿兔子肉的小缽安撫了他的情緒。
抓根寶似乎并不反感人類的食物,他敞開肚子吃了好幾碗,還吃完了瑟拉娜夫人倒給他的一大盤煮牛肉。相反,瑟拉娜夫人明顯對這鍋大雜燴不感興趣,她幾乎是強迫自己才吃完小半碗肉。
一個強健的諾德人不應該在飲食方面落后,所以我吃得幾乎和抓根寶一樣多。
酒足飯飽之后,我們雙手撐在鋪蓋卷上,靜靜地消食。
這時,瑟拉娜夫人和抓根寶兩人的談話流入我的耳朵里。
“根寶,這些天赫麥尤斯·莫拉沒對你怎么樣吧?”
“他要我為他看守異典之巔——作為他當年幫我對付米拉克的報償。”
“然后呢?”
“我在《黑暗魔經》上開了一扇傳送門,通過傳送門召喚那些巨龍,還用‘意志屈服’役使了看守我的潛伏者和探索者。我們在異典中肆意燒毀莫拉辛苦收集的秘密,期間莫拉再次逮住了我。但是你知道,我不用手就能吃東西。靠著在他的手掌心里暴飲暴食,我避免了被他打敗的厄運。”
“在口袋里放了上百年的爛蘋果和發了芽的土豆?”
“還有長滿蛆蟲的老臘肉,什么兔子腿啊、羊腿啊、雞胸肉啊。”
“你受苦了,根寶。”聽她的語氣,似乎哭了出來。
“不,受苦的是你,這一路上你一定遇到過無數的艱難曲折,但就像你當年和你父親……”
不知道為什么,抓根寶的話沒有繼續說下去。
“我們說過不要去提這件事。總之,能夠找到你,我很開心。你想過不要繼續待在艾斯維爾,讓我們像過去一樣到處流浪好嗎?在艾斯維爾,你總是喝酒,畢竟你口袋里裝滿了喝不完的酒,總是不愿意陪我……”
“誰說的,每天早晨我都會伺候你起床,然后陪你說話!”
“是啊,在早晨陪我說十分鐘的話,然后上午核算種植園的賬目,下午巡視種植園或者召喚度尼維爾來運送蔗糖,晚上和那兩只酒鬼喝酒,夜深一身酒氣地躺在我身邊呼呼大睡……”
“我陪過你吃午飯,某些時候我也沒有去喝酒。更何況經營種植園是為你積累財富。”
“一只吸血鬼要人類的財富作什么……”
“好了,我們出去走走吧。”
他們離開后,因為被吵到睡不著而專心聽他們講話的我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不言自明,我當初襲擊抓根寶的勇氣出自于對吸血鬼的憎恨。因為我的魯莽,抓根寶和瑟拉娜兩人陷入危困之中,但在救出抓根寶之后,以往的疑問重新出現在我面前:“人能夠容忍吸血鬼嗎?”
這時,一個邪惡的聲音在我心頭響起:“去殺了抓根寶,他是個邪惡的吸血鬼,他以吸人血維生,他是人類永遠的敵人,是人類世界最大的威脅,最可怕的惡魔。”這種可怕的想法讓我驚出一身冷汗,我睜開眼時,扎格、內洛斯、瑟拉娜夫人和抓根寶都已經在離我數尺遠的地方睡下。
我從鋪蓋卷上支起身,看見瑟拉娜偎依在抓根寶那毛茸茸的前胸上,鼻翼一張一縮,肩膀也隨之起伏。
“這只勇敢的女吸血鬼正在她丈夫懷里做著好夢。”我想。我明白我并非對瑟拉娜夫人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就算有,那也只是一個男人對漂亮女人的無時不有的沖動,沒有什么異常之處。
在生命的前三十年里,我毫不關心這些生理上的問題。有時候看見那些漂亮的暗精靈女同學會產生一種奇怪的情感,但我還是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放在魔法之中。在那時,魔法是我的一切。后來,當我明白扎格不死我便不可能接任首席法師之位時,我選擇出去流浪,希望攢一筆錢,好繼續我的研究。但是天不遂人愿,我對冬堡法師學院之外的世界一無所知,處處碰壁,最終窮困潦倒,只好鋌而走險,接受了種植園園主的條件,之后便有了這些事情。
在外流浪的過程中,我對于男女之間的事情知道得多了一些。于是在很長的一頓時間里,我都靠《亞龍人女仆》來滿足需求。說實話,我對于尋找一個亞龍人女仆并無任何興趣,因為她只會干擾我研究魔法。最美好的生活是一個人的生活,至少在我對女人沒興趣時是如此。
我出神地望著瑟拉娜夫人的側身,終于想起把臉別開。這時,那種殺死抓根寶的怪異想法又回到了我的腦袋中,而且揮之不去,我知道我不會去干這件事,但是它無時無刻不充塞在我的腦袋中。
我只好拼命搖搖頭,好讓自己清醒些。
這時,陰影擋住了照在我臉上的月光。但我沉浸在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中,壓根沒注意到這件事。
“嘿。”他說道。
我抬起頭,看見牙齒長出嘴外的抓根寶已站在我面前,他那雙藍中透紅的眼睛正炯炯地盯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