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十一點。
劉矣蘭的客廳。
“不去,病從口入,禍從口出,年紀大了,能少吃就少吃。”劉矣蘭捏著畫筆操控輪椅后退了幾步,又回到原位置在那幅靜物上添了幾筆。
“其實我也就這么一說。”對方拒絕,孫泥克也就坦誠他的毫無誠意,“嗷,當然了,尤洋洋的手藝那還是不可錯過的。”
“我肯定不是你惦記著有沒有吃到火鍋的人,況且還是一直等到我的視頻會議結束。”劉矣蘭看了孫泥克一眼。
“那我就直說了。”孫泥克干脆搬過旁邊的小馬扎,“有人習慣了沒有存在感,卻沒有勇氣不存在于這世上。”
劉矣蘭并未為這句話感到驚奇,繼續調著顏料。
“蘭姐,需要你幫我理解這句話。”
“你有身份證嗎?”劉矣蘭的雙眼并未離開畫布。
“必須有,還是補辦過的。”
“這群人沒有。”
這群?孫泥克有些反應不過來,這意思是數量還不少?
“你有曾用名嗎?”
“一直叫孫泥克,不過有英文名Niko。”
“這群人沒有名字,為了方便互相稱呼,他們以蔬菜花卉等給自己取名,且不定期更換。”
“大學畢業,你的檔案轉到了哪里?”劉矣蘭往調料盤里擠了些新的顏色。
“C市人才市場。”
“這世上沒有他們的任何記錄、任何痕跡。車票,住宿,就診……任何需要出示身份的地方他們都會遠離。”
“你同情他們。”
“是敬佩,這世上總是有人活得隱忍又努力,他們混雜在最底層做著最不引人注目甚至在別人看來最低賤的事。是惻隱之心,夜深的燈火萬千,沒有一盞在等他們,而他們從不打擾,輕輕地來悄悄地走,不埋怨不抱怨,不問為什么,世人萬千,他們只對自己最嚴苛。”
“是那個失蹤的人幫了他們?”
“難走的路,若是有伴,會更不容易放棄。他是一群人的貴人。”
“你會幫他們嗎?”
“會。”
繞那么大一個彎子,只為這一個字。孫泥克臉上露出一絲欣喜,轉身就要走。
“不問了?”
“不問了。這一頓火鍋可是散伙飯,我得從頭吃到尾。”
劉矣蘭手中的筆停住了,她背靠在輪椅上似乎陷入了沉思。
“現在想加入我們還來得及。”
劉矣蘭嘆了一口氣,取下眼鏡,有些憂傷地看著孫泥克:“看重聚散的年齡應該是最美好的吧?。”
“……”
“不找曩拓了,有什么打算呢?”
“讀研,圖書館里才有漂亮妹子。”孫泥克一笑,露出白且整齊的牙齒:“我父母有幾個小錢,啃啃老也能一生安逸,我無比滿足。這些個打擾我幸福生活的人再不要見。”
劉矣蘭回之一笑,持續很長時間的笑。
哐當——
這樣的靜好被隔壁屋一聲砸東西的聲音打破,接著是一陣劇烈的打斗聲,隔壁是劉矣辛的屋子,孫泥克還記得劉矣辛是和他同時離開的火鍋席。
劉矣辛身手不差,孫泥克跟劉矣蘭點頭道別后才趕忙開門出去。
在走廊上聽起來,劉矣辛屋里的打斗聲更大,孫泥克剛到劉矣辛門外,就聽得電梯“叮”的聲音,率先出電梯的是劉矣辛。
孫泥克以為匆匆而隨意的一瞥看錯了,隨即扭頭又看了一眼,沒錯,那么房間里的是?也就在這時,房間里的打斗聲停止了,孫泥克有種“大意了”的不良預感,三兩步邁到門邊推開了門。
屋內空無一人,什么都來不及查看,孫泥克一頭扎向那兩扇依然晃晃悠悠的窗戶。
外面漆黑一片,屋內電燈光能夠照射到的地方是茂密的樹林子,沒想到這棟樓的樓外居然就是瞰居的外面。
“發生什么事?”
孫泥克并沒有管緊跟在他身后進來的人,立即轉身到各個屋子打開電燈查看起來,除了客廳,每一間都干干凈凈整整齊齊,沒有一點打斗的痕跡。
孫泥克迅速掃了一眼進屋子來的人:劉矣辛、鄢蟄、丁蟻、楊亦晨、李夕楨和程度。
“其他人呢?”
“劉漪五去了劉矣蘭的房間,舒嬋和王柏塬比我們先一步來,在對面樓聽見這邊有碎玻璃的聲音,當時我們這邊你不在,他們那邊劉校長不在,他倆的速度最快,最先趕過來的。”
“碎玻璃的聲音?”孫泥克仔細回憶了一下:“我在隔壁屋并沒有聽見啊?”
隨即,大家把這屋里有限的幾扇窗戶查看了一遍,所有玻璃都是完好的。
“不可能是這間”,孫泥克說道:“你們那棟樓在這棟樓的側面,如果是這邊你們根本聽不見。”
“是二樓安全通道的玻璃窗。”這時候,劉漪五推著劉矣蘭進來了,后面跟著女主事。
劉矣蘭朝身后看了一眼,女主事上前說道:“每一棟樓都有值班室,值班的人聽見響動,立即就出來查看了,發現玻璃窗碎掉的地方后,立即報告給了我。”
“舒嬋的電話無法接通。”孫泥克不安地再一次撥起舒嬋的電話。
“王柏塬的也是。”
“這外面通向哪里?”鄢蟄指著那扇窗戶的外面問道。
“荒山野嶺。”劉漪五說道。
“查過瞰居的人沒有,是你們的人在這一間打斗嗎?”
“不是。”兩個提著手電的人站在最后面說道,擋住他們的人立即往兩邊讓開,“這棟樓的房間是瞰居最好的房間,除了一樓值班室的人,其他的工作人員都沒有住在這一棟的,而且瞰居的作息時間是十點半,現在有工作人員正在另外的樓集合他們。”
“合作吧?”劉矣辛朝鄢蟄說道。
“請打開瞰居的所有電燈”,鄢蟄朝劉矣辛點頭同意后,向劉矣蘭請求道:“可不可以發動瞰居的人一起找?”
“理當如此。”劉矣蘭這邊應答著,另一邊已經抬手吩咐女主事,女主事連忙帶了其中一個值班的人出去。
“你跟他們出去找”,劉矣蘭又對輪椅后的劉漪五說。“我沒事”,見劉漪五依然扶著輪椅緊緊挨著她,劉矣蘭安慰道。
“我們倆去外面?”鄢蟄朝劉矣辛說道。
后者點頭答應了。
“先查看各路監控。”孫泥克朝李夕楨說道,跟著鄢蟄他們就到了窗戶邊,“我有預感,舒嬋已經不在瞰居。”見鄢蟄回過頭來一臉疑問地看著他,孫泥克解釋道。
接下來的四十五分鐘,劉矣辛指揮著瞰居的所有人看監控的看監控,找人的找人。瞰居的任何犄角旮旯都沒有被放過,可是正如孫泥克所說,沒有找到王柏塬也沒有找到舒嬋。
安全通道里恰巧沒有裝攝像頭,現場除了一堆碎玻璃渣子,也沒有留下任何砸玻璃的工具,瞰居的監控死角很多,二樓這樣的高度,甚至都沒辦法確定玻璃窗是從外面砸碎的還是里面。
兩人的電話由無法接通轉到了沒有信號,劉矣蘭安排瞰居的工作人員進行了第二輪的尋找排查。
其余人員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開始了各種猜測討論。
李夕楨的電話響了,是孫泥克。
電話中孫泥克急促地喘著氣,用斷斷續續地聲音問了瞰居這邊尋找的情況,并原封不動地轉告給了鄢蟄他們。
“舒嬋畫到一半的速寫依然在墻角,任憑自己的作品在風中招搖,這不是她的風格,所以她不可能是自己離開的。”
對面的孫泥克沉默了。
“會不會是王柏塬那家伙把舒嬋帶走了?”李夕楨身旁,楊亦晨正在跟尤洋洋討論著。
他的聲音不小,四周一下子安靜下來,雅的人都看著他,不過誰也沒有因為楊亦晨的這句話跳出來不依不饒。
“會不會已經遭遇不測了”,元筱勤的聲音。
“閉上你的烏鴉嘴!”田柒合怒吼一聲,阻止了元筱勤繼續胡說八道。
電話那頭,孫泥克的呼吸平緩下來,他似乎停下了腳步。
“蟄哥”,孫泥克突然喊道:“我不回了,我得繼續沿著這條路找下去!”
灌木叢中窸窸窣窣的走路聲停了下來,就只剩下幾人呼吸的聲音。劉矣辛和劉漪五沒有立場說什么,鄢蟄沒有立即回答孫泥克。
“如果舒嬋現在清醒著,依她的身手,那么不可能被帶走得毫無動靜。如果她現在沒有醒著,那么對方帶著她根本走不快。”
“山上的情況我必須得親自去確認。”鄢蟄在衣兜里掏了一番,摸出一個充電寶:“保持電話暢通,保證自己安全!”
嗯。
鄢蟄他們三人轉身迅速朝著瞰居回去,山上的路可不比下山,更深露重,行路艱難。
“我不回來與你們會合了,把舒嬋的東西收好,一樣都別落下。”孫泥克對著電話說道。
“有情況隨時聯系。”李夕楨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