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呢,慌慌張張的!”三姑父正搖著蒲扇跟在二姑父后邊好好走著呢,從后面超上前去的小伙子一個神龍擺尾,扛在肩上的掃帚直接就往三姑父臉上涮去。
幸虧三姑父機靈地用蒲扇一擋,要不然定要讓賠他的臉。
“掃掃掃掃、掃水呢!”小伙子原地撓著腦袋,冒犯了愛干凈的三姑父,那可是于事無補的冒冒失失。
“掃什么水?”二姑父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李夕楨他們從湖里抽上來的水都快淹進內院了!”
“進草地了嗎?”
“還沒,不過,快、快了!”
二姑父聽完,轉身就走,沒走兩步,又回來了。弄得跟在后面的三姑父一頭霧水,天下難琢磨的人都是大爺,其他人總是有那么些時候需要看他們的臉色過活。誰叫你不懂他呢!
比如這時候的二姑父。
他向來就是不愿跟人聊正經事,尤其是性子上來的時候,別人多說一句話都是罪過。盡管他倒回去了,盡管真的著急救三叔父,但三姑父只敢搖著蒲扇跟在后面。
二姑父在剛剛才錯過的一臺電動車前隔著三兩步的距離,腿一伸,手一扶,胯一掀,整個人直接坐了上去。都不用招呼,三姑父像個小媳婦兒般,悄沒聲地趕緊騎坐到了后邊。
一分鐘都沒用,三姑父才剛從慣性中緩穩,兩人就到了內院門邊,一群人正揮著大掃帚往外趕水。
二姑父緊急剎車,后座的三姑父險些直接上空翻出去。他趕緊拽緊二姑父的衣服,一只手舒緩著胸口,坐個電動車還被整暈車了。
“倒回去?!倍酶钙饺站桶逯哪槾丝谈菦]人敢多問一句為什么,但受掃水聲的干擾,大家都以為聽錯了,所以遲疑了一秒。
“把水掃進內院?!?
“可……”
“可什么可?”二姑父大聲呵斥著:“淹了內院的房子也不能淹了那些草!”
幾個年輕人看著已經積到腳背的水,順從地讓水往內院淌去。
誰人不知那些草在腴山的地位!界內所有的路都特意在兩側修了排水溝,排水溝靠近草地的一側,溝埂都要比另一側高出許多。為的就是防止雨水被沖到草地里去。
二姑父的理念是除非直接從天上降到草地里,否則即便雨水也是“污水”。哪怕澆灌,他都只放心井水,且這種井水在落到草地里之前還要未見過天日。
所以他當然著急。
隔著老遠的距離就聽到柴油抽水機的轟隆隆聲,一個電毛驢被二姑父騎出了千里良駒的氣勢,二姑父在前頭威風凜凜,水路中盡顯英雄氣概,破“浪”前行,水花濺得后面的三姑父一頭一臉,一把蒲扇早漚成了濟公的“一把扇兒破”!
湖邊圍了兩圈人,里面時不時的叫好聲一浪高過一浪,摻和著抽水機的聲音熱鬧得像網紅公園。
十余根大管子丟在路上,管子口朝向四面八方,水勢歡樂而洶涌,照這個速度,天黑前就能把湖抽干。
踏水前行,二姑父沿路查看,這幾個小孩做事還算有分寸,每一臺抽水機都滿馬力工作,管子也沒人看管,但水都是沿路或是沿水溝流淌,沒有一處草地受損。
人群中一片祥和的歡樂,以至于二姑父撥開人群走進圈子里都沒人發現他來了。
人群中央,二姑父一眼找到了李夕楨和程度,兩人都挽著褲腿,一身衣服都在滴著水。事實上,圈子里層沒幾個人的衣服是干的,源于最中間的兩人。
最中央,兩個身著白裝的人,正舞不舞武不武的,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兩人的身體都柔軟堅韌自由切換,蜷如風撼松林,連綿起伏,磅礴大氣。展如鷹隼試翼、風塵翕張。
尤其是那年輕人,白衣帶著水花,每一個展現在人眼前的笑臉都如山間穿過蜜的光,似有意若無心的撩撥,使得人群中每一個仙女女神女王女巫都自以為是沖著自己來的。
二姑父和三姑父這一路走進圈子已經挨了不少聲波的沖擊,腦仁被震得一陣生疼。
“三三!”
渾身都在淌著水的三姑父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再次確認了剛剛才欣然接受一波尖叫聲的老的那位,居然就是他回去搬救兵來搭救的三叔父。
“這老不要臉的!”博得一群人連連叫好的三叔父,此時衣服濕噠噠地貼在身上,還有意無意選擇一些可以顯露他胸大肌的高難度動作,十幾年的瑜伽修行一朝得以顯擺,都忘記自己被綁做人質的恥辱了。再想想一身狼狽的自己,三姑父當然要罵了。
不僅要罵,還得打!三姑父脫下裝滿了水的鞋,朝著圈子中央的三姑父一把甩了過去。
不曾想,中途收到李夕楨暗示正完成收尾動作的楊亦晨一把接住了鞋子,表演完美收官,周圍人一陣叫好聲剛起個頭就喑啞了下去。
“二姑父,三叔父……”周圍的人小聲打著招呼,像做錯事的孩子不自覺往后退了幾步。
“還我的抽水機?!倍酶钙铰曊f道。
李夕楨禮貌謙遜地朝二姑父微微鞠了一躬,早起沒洗的臉、失眠一夜的頭發,被那兩人濺濕的衣服,夾角的拖鞋……這些毫不損傷他一身的貴氣。
“請能作主的人出來談吧!”
“你談不談關我什么事,我要的是我的抽水機!”聽語氣,二姑父是真的怒了。
“那就抱歉了,抽水機是我們搶來的,您大可以搶回去。”誰也不知道,李夕楨是如何讓冷淡、霸氣、謙遜這三者同時毫無違和感地出現在他身上的。
二姑父眼皮向下壓去,仿佛眼珠子都在向瞳孔中央聚攏,一雙眼眸如千錘百煉的鋼針,銳利堅硬地盯住李夕楨的雙眼。
嘩啦啦的水聲在這沉寂中更加明顯了,氣氛無比壓抑,四周圍觀的人腳下有些站不住,眼角左右搖擺偷瞄著這兩人的反應。
“跟我談?!苯┏珠g,人群外響起了另一個聲音,人群立馬往兩邊讓開一條道,大叔父身后跟著二叔父、四叔父。
七個老頭集齊了六個,大姑父依然沒現身。
“不知道看得上我嗎?”大叔父微微笑著,慈眉善目也藏不住眼中的厲光。
三個年輕人再次微微鞠躬。
“您做得主嗎?”問這話的時候,李夕楨目光由遠及近從四叔父挨個點到二姑父,最后到大叔父。
“老二向來只管他的草,還給他抽水機?!贝笫甯傅难壑忻缮弦粚铀?。
“威脅?”李夕楨嘴角泛起笑意,楊亦晨和程度站到和他齊平的位置。
“談判?!贝笫甯赶破鸬淖旖亲屗麄€人增添了一層威懾感。
“哼……”李夕楨冷哼一聲,嘴角斜掛在了臉龐上,骨子里透露出的倔強和執拗讓人心里一顫,對面的老頭也是第一次見這個平時悶不做聲的年輕人這樣。
“談吧?!贝笫甯该嫔系谋砬橥蝗凰沙谙聛?,“我們七個老頭各自都可以全權代表腴山的,只不過看個人是不是愿意承擔那份責任而已。”
“冒犯了!”李夕楨朝剛剛才被綁來的三叔父誠懇地道了個歉,作出請他回去的手勢。
“我已經沒用了嗎?”三叔父腳下并不愿意動,滿臉遺憾地看著三個年輕人。
“欺負老人純屬無奈”,楊亦晨解釋道:“所以我們臨時改變主意,只借您威脅他們拿到了抽水機,謝謝,謝謝!”
“繼續用我威脅他們不是更有用嗎?”三叔父實在是不能接受自己居然這么沒用的事實。
“得了,丟人現眼的!”三姑父一把把三叔父拽了回去,嘴里還在嘰里咕嚕數落著他。
“一手交人,一手關機器?!崩钕E朝大叔父他們說道。
“什么人?”大叔父瞇著眼睛問道。
“談就要有談的姿態?!崩钕E擰著衣角的水:“我們無所謂多說幾句廢話,反正抽水機并未停止抽水?!?
“你們想怎樣?”
“要人。”李夕楨繼續說道:“大姑父不是說過隨我們找嗎!既然一切只能靠自己,那么掘地三尺,我們在所不惜,就從抽干湖水做起?!?
“如果掘地三尺還找不到呢?”
“那就把腴山掀個底朝天。”李夕楨對上大叔父的眼睛。
“看來抽水機只能靠搶了?!闭f話的時候,大叔父手下那些能打的人早已經聚攏起來。
一場保衛抽水機的大戰說開始就開始。
那些這次才上腴山的人很想看熱鬧但又不想惹事,早就察言觀色悄悄溜走了。除了后邊才來的那些人,先前留下的大部分是食堂的勤雜工,內院的漿洗清潔人員以及二姑父那些學徒,醫務室的醫生護士。
要這樣說來,新上山的人丟了,界內的人實在是沒有義務幫忙找,要知道來到腴山除了自愿捐贈,否則一律白吃白喝,可不見得每個人都會領這點好。
李夕楨三人是真的祈求孫泥克和舒嬋的失蹤與界內有關,否則這么鬧可怎么收場。
別小看了那些干尋常工作的人,要知道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是憑真本事上的腴山,有人修心,有人修行,有人修身,求仁得仁罷了。
這就意味著一直叫囂得厲害的三人,遇見的是一群有些真功夫的人,不見得每個人都很能打,但卻不是那么好被打趴的。
六個老頭退后,眾人一擁而上,楊亦晨一馬當先,揚著拂塵跳入人群中,一招“疾風入山澗”,迅速將一群黏著如濃霧的人激散,后發的李夕楨和程度互相交換眼色后,兩人一左一右,與楊亦晨合發“山”字局,相互聯動,硬是把涌向抽水機的一群人圍在了原地打。
楊亦晨靈動,手持一根拂塵如遠洋馭帆,劈波斬浪,勢如春雷,專治沆瀣一氣跟愛聯手。程度敏捷且務實,身手步伐,權當眼前的人如一棵棵訓練時的移動木樁,走轉騰挪間形似游龍,招如猛虎,專門給楊亦晨的“大刀闊斧”收場。李夕楨果決利落,細針密縷,專逮趁勢趁亂鉆向抽水機方向的人。
“走你!”有那不惜踏著草坪從其他方向直奔抽水機的,早被打著圍觀的幌子實則加入守護陣營的權嶸用鞋跟踹跑。
要知道像她這樣大高個的女人,從氣勢上就要壓倒一大片男人,被踹時還能有幸看看她鞋底上的鞋碼。
一切似乎剛剛夠打。
可“剛剛夠”這種事情是最容易被打破的,這樣的局面維持不到五分鐘,內院方向傳來一陣喊打喊沖的聲音,一群人從內院大門魚貫而出,扛著各種日常工具朝這邊沖過來。
“平時吃飯也沒見這么多人!”權嶸手掐腰看著那些熱血“山民”,回頭看向田柒合:“干不干?”
“干!”
話落音,田柒合松開抱在胸前的手,幾個起跳,直接落入剛剛沖過來的那群人當中。
“你守著抽水機。”權嶸行動前朝元筱勤安排道。這姑娘熱鬧看得只恨缺個手機發個直播,沒想到憑空挨了這么個任務,極其不情愿。但一看丁蟻都已經加入進去了,又不好日后在“營救王柏塬和劉矣辛”這件事情上落什么口實,只好硬著頭皮接了。
“我們老大還在他們手上呢!”鞋跟駕著一個,手上剛劈走一個的權嶸沖朝這邊看過來的李夕楨笑道。
烈日里的人工彩虹下,一臉濃妝的權嶸格外好看,尤其是那一抹紅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