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不識字
- 曩拓
- 看盡長安花
- 2485字
- 2023-04-21 22:14:25
干凈的院落旁兩大棵柿子樹,樹葉都掉光了,一樹的柿子在秋陽下特別耀眼。
“夠了夠了!”一群人站在樹下喊墻頭上的少年不用再摘了,可是沒有一個人喊“夠了夠了,程度,你快下來!”
是的,現在站在青色矮磚墻上摘柿子的才是真正的程度,孫泥克一早聯系了他,他也是從外地趕回來。
給程度——小伙伴程度掃墓,聯系捐贈,完成劉矣蘭交代的任務,差不多用了一個多星期的時間,現在大伙兒才有時間好好到這個院子里來坐一坐。
“快嘗嘗,都是天生熟,全靠土壤跟雨水養活,比你們城里面的好吃!”棗樹下,程度的奶奶忙進忙出,給大家又是泡水又是弄好吃的,很是客氣。
聽說家里要來好些個客人,老人家好些天前就去跟鄰居借了新草墩,甚至還商量好了好幾家家里講究的,說家里不夠睡,晚上還要送幾個客人過去留宿。
這幾天四處跑,本來都是住鎮子里的賓館,今天走進村子,聽鄰居們說了這個情況后,大家決定在這里住一晚,第二天一大早走。
“度,你好好陪哥哥姐姐說說燈籠果的事,我去給你們做飯。”張羅好外面的事情,老人家就要去廚房忙碌。
“阿姨,您休息,做飯我們來。”一群年輕人哪能坐等一個老人家的飯菜,不等鄢蟄遞眼色,尤洋洋站了起來。
“喲,可不興這樣,你們老遠遠的來,又到處忙,歇著歇著,我請了一個同村的親戚來幫忙的。”老人家趕緊摁住了已經站起身的尤洋洋。
不僅尤洋洋,看著舒嬋站起來,元筱勤也跟著站起來了的,但都被老人家摁住了。
程度的奶奶是個耿直的人,看得出來她很高心家里來這么多人,也很享受在這種熱鬧的氣氛中忙碌,鄢蟄明白對她最好的回饋就是成全她的熱情好客。所以讓尤洋洋和舒嬋他們都聽話坐下了。
“大媽,我們這里的不見得都會做飯,但都勤快,你需要使喚的時候就叫我們。”鄢蟄跟老人家說道。
“我不客氣,你們也別客氣!”程度的奶奶年紀看上去并不大,聲音爽朗,笑聲讓人想到楊梅。
“你奶奶說燈籠果,那是誰啊?”老人家進廚房后,劉矣辛問道。
“程度啊!噢,你們認識的那個程度。”程度說道。他比跟孫泥克他們相識的那個程度少了些羞澀與內斂,他活潑些,看上去更精明些老練些。
啊?
“他怎么會叫這個名字?”元筱勤不愧是出了名的快人快語,劉矣辛和鄢蟄兩個比她慢一步的人相互看了對方一眼,合上了嘴。
小伙子目光一轉就看出來這兩人不對付,至少眼下是,“是這樣,哥哥姐姐”,他笑起來有些溫暖,沒法不給孩子面子,鄢蟄和劉矣辛緊繃的面色緩和了不少,“燈籠果有過很多個名字,比如他來跟我借身份證的那次他說現在他叫紫蘇,因為他去了一個地方,有個哥哥做飯菜很喜歡加紫蘇,他才知道原來紫蘇除了采收蘇子和做蘇子葉粑粑,還有很多種吃法。”
大家都知道這個哥哥就是尤洋洋,一時間,“悲”襲上每一個人心頭。
有一種遇見,你以為是過客,后來發現很上頭。
“我認識他的時候,他是個流浪的小孩,村子里家家戶戶不缺孩子,也沒人領養他,他整天在學校周圍混,有時候一整天見不到他,放學后他突然出現,兩個褲兜里鼓鼓囊囊全是野燈籠果,那是他在山里轉一整天找的,他會一顆不剩全掏給我。等學會這三個字的時候,我寫給他看,告訴他這個是他的名字。”
大家都仔細聽,程度也認真回憶,“噢,你們等我一會兒。”
程度說完起身咚咚咚往屋子里跑去,在院子里都聽得見他在里屋推拉抽屜的聲音。
沒幾分鐘,他滿臉喜悅地抱著一個陳舊的木匣子跑了出來。
他一坐下就把木匣子打開,里面是些有些味道的寫著進步獎的獎狀,以及一些七八十分的試卷。
“我讀書的時候成績不好,只要是六十分以上的試卷都值得珍藏,呵呵呵……”這是跟那么多人見面后他第一次露出靦腆的神色,臉都紅了,這時候是真像程度。
“噢,找到了”,他看上去很高興,拿出一個皺巴巴臟兮兮的作業本遞給鄢蟄,但他同時看著其他人說道:“我都以為被我奶扔掉了呢,沒想到還在。”
本子封皮印著“小楷本”,姓名欄寫著程度的名字,翻開作業本,字寫得是真難看還極其不認真,幾乎每一次作業后都有被罰抄的記錄。
“哦,后面!”一見大家都湊過去看,且鄢蟄是在一頁頁翻,程度就更加不好意思了,撓著腦袋接過作業本,很溜地一翻到底,直接是封底上的白面。
那里工工整整寫著“燈”“籠”“果”,一個字一排,翻到背面還有,還是重復。
“還有這幾個”,程度又遞過來一些,都是在滿滿用完的一個作業本封底才寫著字,筆畫生硬,“橫折鉤撇捺”走向彎彎曲曲,坎坎坷坷。
“這都是程……,燈籠果寫的嗎?”鄢蟄問道。
“除了燈籠果是我教他的,其他的全是他偷偷趴在圍墻上等我下課的時候看到教室里老師在黑板上寫的,那時候放學我會在路邊趴在田埂上把作業做完才回家,我那些用完了的作業本都給他,他自己在一旁回憶著黑板上老師寫的寫。”
“所以你算是燈籠果的老師,是你教會了他認識那么多字?”劉矣辛是干教育的,什么時候都沒見到她像現在這樣感性,淚花在她眼眶中閃。
“不是,姐姐,我那時候成績太差了,也不愛讀書,除了教他的名字‘燈籠果’,其他的都沒有教他,他等著我做完作業一般就跟我去割豬草,我會把煮玉米、冷飯團這些這些東西偷偷藏在裝豬草的袋子里拿出來給他吃。”
在場的除了舒嬋、元筱勤和丁蟻,幾乎每一個人都投喂過他,想起來他那么愛吃,卻每次都不敢自己先動手,所以即便是沒有投喂過的舒嬋和元筱勤也好多次在看見大家都動手了,只有他吞著口水看著每一個人時,而給他拿過吃的東西或夾過菜。
想起那些畫面,大家心里一下子都變得不好受起來,恨以前沒有給他更多好吃的。
“而且,他來跟我借身份證的時候,特意讓我教他寫了‘程度’兩個字,他說既然用我的身份證,那么以后會有好些地方需要簽名字,所以得把這兩個字寫會寫好,不過他也保證絕不用我的身份證干壞事。”
“你的意思是他?”鮮少說話的田柒合想說又不敢說。
“他不認字,這些他小時候自己畫的字,他都只會畫,而不知道畫的是什么!”
“你是說他是文盲?”元筱勤驚訝地問道。
“是”,程度答道,“他自己親口跟我這么說的,而且他說他連小時候我教他的‘燈籠果’三個字都忘記怎么寫了。”
終于知道為什么每次背《成語大辭典》他都需要跟李夕楨在一起,都要李夕楨讀給他聽了。
嘩——
鄢蟄手上的一沓作業獎狀全部落到地上,這聲音打破了沉默的氣氛。
鄢蟄慌忙去撿,“不好意思”,他遞還給程度的時候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