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蒙蒙的一天。
酣眠中,舒嬋的潛意識里總覺得有些不妥,眼睛睜開得十分不情愿。
“何方妖怪?”
眼皮子一張一合間,視線上方有些與眾不同,定睛一看,舒嬋“咻”地坐了起來,雙掌在胸前格擋。
“舒嬋,你這睡姿……呃,還真是一言難盡啊!”孫泥克把墨鏡往下一撥,頭往右肩一偏,左眼睛往左上角,右眼睛往右下角。
高難度的鬼臉,舒嬋噗哧一聲笑了,但不是因為他的鬼臉。
孫泥克兩只眼睛,像是一邊挨了別人一拳,兩團烏青,像是給他的臉加了比例位置都不對的光影。
舒嬋看了一眼自己的坐姿,推斷出自己昨晚應該是穿著睡衣畫完畫,對著床腰直接倒下去就呼呼大睡了,沒有枕頭穿著拖鞋,沒有蓋被子。
“你怎么進來的?”
“門沒鎖,一推就開!”孫泥克翻看著桌子上的畫,,“你不是一個住嗎,晚上連個門都不鎖,安全意識很差呀!”
舒嬋重新抱著枕頭躺了下去,“昨晚還在權嶸車上我就想到了幾個點子,好容易到了,有些迫不及待,忘了。”
“就這些?”孫泥克拿起那厚厚的一沓手稿,他根本看不懂那些凌亂的線條畫的是些什么,不過他已經習以為常了。
“我打算用來參加一個大賽。”
“要不然接下來的事情你就不要跟了,找個安靜的地方留下來好好畫畫”,孫泥克倒了兩杯水,一杯給舒嬋,一杯自己喝。
“要去的。”舒嬋雙手握住杯子咕嘟嘟一口氣喝完,“再來一杯!”她把杯子遞給孫泥克。
“這種熬夜方式會熬死你的,姑娘!”
“要你管!”舒嬋接過水,盤腿坐在床上,“大清早進一個女人的房間,不知檢點!”
“檢點?檢點什么啊?一個四仰八叉躺成投降狀的女人,鼾聲如豬嚎,哈喇子流成臭水溝,你還怕我把持不住自己?”
“賤嘴!”舒嬋屁股一抬,揪起被子往孫泥克身上拋去,一張被子瞬間被打開,還沒蓋到孫泥克身上呢,舒嬋如老虎下山般兩腿一躍,甩開兩只拖鞋,縱步下地,身形一轉,一只腿忽地高抬,一個窩心腳裹著被子直接踹向孫泥克的心窩,一腳將其送出臥室。
啊——
被子里傳來一聲悶哼,孫泥克踉蹌的腳步還沒停住,舒嬋緊追兩步,雙手握在胸前,剛才那只腿往高了遠了一延展,孫泥克左肩上立即吃一腳,整個人往右倒去,舒嬋猛地收回腿,另一條腿錯步向前,身形換為背對孫泥克,踹人的那條腿的同側手臂往背上向里挽,及時救助了要倒下去的孫泥克。
孫泥克還在跟被子糾纏,舒嬋還是踹人的那條腿在手臂收力回轉的時候,身體一帶,正面一腳直接踹向孫泥克的不知正面還是后背。
被子剛從頭頂滑下,還沒來得及扔到一邊去,就又貼上來,孫泥克眼睜睜看著來不及還手的一腳把自己和被子一同踹出門外,緊接著門“哐”一聲被撞上了。
過程到是不簡單,時間太短,舒嬋的一貫作風如是,孫泥克被打得有些懵,站定的一瞬間他好像明白以前那些被她打的人的感受了。
怎么會有這種抬高她的想法?
呸,下賤!
孫泥克吐了一口唾沫,轉身朝自己房間走去。
“你罵舒嬋下賤?”一個聲音險些沒把孫泥克嚇去陰間。
他拍著胸脯朝前望去,只見田柒合手肘支在王柏塬肩上,一只手手心里捧著瓜子,另一只手正往嘴里送,王柏塬手里端著一個廢紙杯,田柒合的瓜子皮就往那里面扔。
“我罵我下賤,被人吊打,還第一時間在心里嘆服別人手法牛*!”
呵呵——
王柏塬和田柒合相視一笑,意味深長。
嘿,不對,孫泥克站住,轉念一想,打不過還不能罵兩句了?總不能被人打得灰頭土臉,然后眾目睽睽下就這樣一聲不吭地回去了,而且……好像方向走反了,自己的房間在另一頭。
孫泥克果斷轉身,走到舒嬋門口,“呸,母老虎!”,三個字罵完,他立即轉身就走。
進了房間,坐下才發現自己懷里還抱著舒嬋的被子,難怪那兩個老男人要在那里淫笑!
而且,正事沒辦!
抬腕看了一眼時間,已經不早了,他趕緊撥通舒嬋的電話。
“打來碰瓷的?”舒嬋接起電話就說道。
“哥哥我缺小姑娘熬夜掙的那幾個小錢么?”孫泥克起身把被子放到自己床上去,“那個老頭打電話來說今天讓我們過去,那個工作人員來了。”
“什么工作人員,什么老頭?”
“69號!”
“噢,是了”,舒嬋恍然大悟,“可是你不睡睡覺消消你的黑眼圈嗎?”
“要你管?”孫泥克學著舒嬋傲嬌,“十五分鐘后院子里見。”
啪,孫泥克掛了電話,然后偷笑,覺得終于扳回一局。
保管那些紙質資料的是個大骨架、長得很干瘦的中年女子,接近四十歲,人物速寫畫多了,舒嬋習慣在第一眼就抓對方的主要特征。
這個女工作人員一副見誰都不爽的樣子,很容易讓人以“她內分泌失調”為由選擇不跟她計較。
“除了這一個柜子里的,其余的不許碰啊!”本以為來了就能知道結果,沒想到這人開個門就打算把他們撂在這里。
“這個沒有電子版的嗎?”一股陳舊紙張的味道夾雜著另一股屬于某一個人特有的味道撲鼻而來,舒嬋不禁憋了一口氣。
每個人都有專屬于自己的味道,有人是牛奶味,有人是松節油味,還有人是清水味……大部分人的專屬味道不容易被別人所感知,而這種能被感知到的,讓舒嬋很沒有安全感。
“二十來年前的,妹妹,你來錄入啊?”舒嬋只是順口一打聽的事,女工作人員滿腔言語透露的像是舒嬋對她工作的不滿。
舒嬋感知到了。其實真沒有,她想客氣地說句“辛苦了!”又怕人家覺得她在諷刺她。
這種情況只好閉嘴。
“給”,一個口罩遞到舒嬋面前。
舒嬋看了一眼他手上的口罩,再看看他臉上的,今天出門,孫泥克頭戴黑色鴨舌帽,黑框無鏡片眼睛,黑色口罩,一路上弄得舒嬋都不想跟他走在一起。
“還有備用的啊?”
“裝*這件事,裝備肯定是要齊全的!”孫泥克找了一本與L大那件驚動整個C市的大案時間差不多的冊子開始一欄欄仔細翻找。
“哎,這口罩你沒用過吧?”口罩戴上了,舒嬋才說道。
孫泥克掄了舒嬋一眼,“戴過了!”
舒嬋笑著,“第一次見過敏長黑眼圈的。”
“喲,見多識廣嘛!”孫泥克笑笑。
“所以你不是在裝*,估計臉已經水腫成豬頭了。”
孫泥克沒理她。
“我有藥,回去給你吃,效果好!”
“你對某一種氣味過敏?”
“有這種過敏源嗎?”舒嬋正經看了一眼孫泥克,笑,“我以為是心理作用呢。我不是跟你說我小時候被拐賣過嗎?”
“對了,你后來怎么被找回來的?”
“突然有一天我就被人發現在我家的那個小鎮子里游蕩,游蕩好多天,大家都在傳言說鎮子里有個傻子,不知道從哪里來的,我爸媽湊熱鬧去看,結果發現很像自己家丟了七八年的孩子,做了鑒定,果然是。”
“這么慘?”孫泥克揚起頭來望著舒嬋,“那算起來你也十一二歲了,是記事的年齡了,莫不是……”
“你敢說出來?”舒嬋瞪著他。
莫不是真像鎮子里的人說的那樣是傻子?孫泥克確實不敢這樣說。
“我什么都不記得了!”現如今舒嬋講起來依然眉頭緊皺,可見這些年她也沒想起來,“但我記得一種味道,專屬于某一個人的味道,那種味道每每做夢夢到,可都不是一般的噩夢可以比的。”
“那很能是拐賣你的人的味道!”孫泥克有些激動。
“當初父母帶我去警察局的時候,警察也這么說過,可是這些年我再也沒聞到過那種味道。”
“難怪剛才……”孫泥克剛剛還以為舒嬋是嫌棄不好聞呢,“那你怎么還那么早就大學畢業了,你可是跟我同齡啊!”
“我爸媽帶我搬了家,那里沒有人知道我曾經被人拐賣,我爸爸是個老師,他讓我去了他新去的班級,我雖然記憶沒了,可是很神奇,我爸試過,我懂的遠遠超過那個年紀該上的小學課程。”
“或許你被拐賣去的人家對你不薄,那幾年你的成長過程中該受的教育都沒有缺失,可是為什么又不要你了呢?”孫泥克思忖道。
“誰知道呢,估計是養著養著就不喜歡了吧!”
“謝天謝地,你沒有被打斷腿丟到車站去要飯!”孫泥克雙手合十,看上去很虔誠。
“可是我在好幾個瞬間都有過被打得很慘的幻覺。”
孫泥克看著埋頭一直在翻找的舒嬋,好久沒有說話。
“你們去醫院查過失憶的原因嗎?”孫泥克認真地問道。
“醫生說估計是生病,因為我吃過好多藥。”
“治什么病的藥?”
“不記得了”,舒嬋抬頭,“那么久的事情了。我爸媽也猜估計是那家人看我是個病號,不太好養,就把我遺棄了。”
唉——
后面的話有些傷悲,孫泥克也不知道該說點什么。
埋頭苦找的舒嬋眼珠陡的震了一下,她抬頭欲叫孫泥克卻見他一臉內容豐富的看著她。
“收起你的同情,過來。”對于剛剛說的事情,舒嬋面上沒什么波瀾,仿佛只是講故事一般。
尤洋洋——
孫泥克吃驚地念出聲來。
69號衣服是尤洋洋的?
孫泥克不敢相信,接過那本冊子用手指著格子把簽到序號“69”和簽到名字“尤洋洋”又對了幾遍,直到自己都無法反駁。
“不會是造假的吧?”孫泥克把冊子從封面開始又翻了一遍。
舒嬋一頁頁一行行查找的,她當然知道不可能造假,但并不多說,讓孫泥克自己去證實這個問題。
“你還記得劉校長說的嗎,尤洋洋當時并不在L大有紅色矮平房這個校區?”
舒嬋點頭。
“有意思!”孫泥克滿臉復雜。
“你再看這個”,舒嬋把冊子翻到封面。
“這個日期?”孫泥克覺得有些熟悉。
“沒錯,就是那件事情發生的那天。”舒嬋說道,“上次邢銘茗請吃飯,他在L大的同學提過那個時間。”
“也就是說尤洋洋參加完戶外活動后,還去了紅色矮平房,在那里洗了那件活動穿的衣服晾曬在人家門口,然后那天那個姑娘出事了?”孫泥克一口氣說完他一下子想到的所有。
“也有可能尤洋洋參加完活動后,就把那件衣服送給某人或者丟棄了,而不管是哪種,最終這件衣服到了住在紅色矮平房的某人手中,不一定是那位姑娘!”舒嬋說了另一種可能。
“事情太巧了”,孫泥克說道,“本來是跟你一起找畫畫的那個人的,沒想到卻扯出一個尤洋洋。其實,如果這件衣服在案發后還在繩子上,那么應該早就被查過了。但是聽了那么多八卦都沒有人說到過這一點,要么當時查了沒事,要么那時候這件衣服已經不在了。”
“但不管哪一種,都沒有牽連到洋洋啊”,舒嬋笑道:“要不然在當年也會是一件大新聞。”
“也是”,孫泥克一下子豁然開朗,笑了起來,“因為有一個尤洋洋的名字,而尤洋洋又不會畫畫,就多想了些有的沒的,此刻想來自己都覺得自己好笑!”
“查好了沒有?”一個生硬的聲音突然出現在門口,嚇兩人一跳。
“好了”,孫泥克站起來,把冊子一本一本裝回去。
“對了”,孫泥克突然問道,“姐,你們每年的這些服裝最后都是留給大家當紀念,就不收回來了么?”
女工作人員打量了一下孫泥克,不耐煩地說道:“也不是什么特別制作的服裝,布料版型質量都一般,大部分人活動結束就扔了,當然我們也回收。”
“嗯,好的,謝謝姐!”兩人禮貌地道謝,認真細致地將所有翻過的東西恢復原狀,離開前又去給那個通知他們來的老工作人員送了兩包煙,說了一堆感謝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