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徐家灣的軍營里做掉叛變的內線這事起,商良就意識到他在日軍面前暴露了自己的樣子,再者襲擊了藤原的護行隊之后,他更是輕易不敢在城里露臉。
本來想帶著師弟到別處去躲一陣,可是想到他剛拉起來的一伙人,就怕他們在沒有有效的領導下,會給日軍拿住,引出對他更為不利的壞事。
因此他只能在城里城外不停換著落腳處,同時控制著趙發和汪財及其手下,讓他們不要輕易外出活動,就怕有個閃失,會被日軍順藤摸瓜揪出他們這一窩子作對的。
商良還有一件牽掛的事,就是原來作為東門的老宅院,這是他唯一能感受到對亡親的眷念之處,總是不舍離它而去。
只因這天是他的家祭日,十五年前的這天他的家遭到家父對立的軍閥的血洗,一家人只得他從槍口下逃脫。
這夜里他偷偷回到宅子里,為的是給親人一個悼告。
與他一起回到宅子的,除了于血雁,馬阿六和幫會的一些個頭臉,還有之前在馬場認識的那兩個女子。
兩個女子秦荊和小夏因與商良為首的這些人相談甚歡,尤其為他博學多識的談吐折服,得知他還有一座上了年月和別具風格的舊宅,便要一起過來觀瞻一番。
商良卻不下誠情,便應允她們來消磨一下時光。
這事來得比徐三晚他們去到城隍廟要早得多。
在原來喚作東門的宅子里,因怕招引外面的眼目,一處大屋的中廳只亮著數盞燭火,商良還手持著一支燭臺引著兩女子看廳里的木構梁飾和窗上的雕花刻鳥。
“我們這是算秉燭夜游么?待會我們要到花園里去轉一轉,今夜正好有月光,花前月下,美人相伴,多美好?!?
商良感慨的將燭火向旁邊女子臉前移了下。
“良哥可別忘了自己的正事,您大可丟下我們倆自行游轉的?!鼻厍G挽著小夏的手臂。
“這會沒到時候,師弟也在為我準備著,兩位既是來了,我主人家當是失不得禮陪嘛。”
秦荊瞅著一面木隔墻的雕飾和造型玄關格式?!澳@宅子真是有股前朝官宦人家的風雅,可惜是缺少維護,不過也顯得更古?了。”
商良指著木隔屏下一處空地說:“我記得這處墻屏下放著一張箏琴的,那時家母閑余總愛坐箏前彈撥上一陣,后來我坐在外面廊下的石階上,總想起屋里飄出來的琴聲,當年的情景仿佛還在眼前?!?
“可惜我在梨園學的是琵琶琴,對箏不熟,要不也能讓你聽一下的,可這里也沒樂器呀。”小夏說道。
“是么!小夏你還會彈琶琴呢,怎么不就早讓我知道,在家我就愛唱兩嗓子,家里的茶樓還因我這嗓子唱的食客滿座。”秦荊顯得興奮摟了下小夏。
“要是這會我找出把琵琶來,你倆可不可以合著彈唱一首《送別》來?這時候我太想聽這支歌了,經你倆彈唱出來,該是有一番意?吧。”
在正廳里悶坐著喝茶的數人一時沉默的看著那邊商良他們。
“這姓商的是不是發情了?這會逮著女人,連自家父母都丟了吧?!壁w發把頭搭椅背上看著偏廳里,燭火下映著的一男兩女。
“還不是見人家姑娘長得漂亮,要討得人歡喜呢?!蓖糌敱P腿坐在大木椅上。
“他是該想個媳婦的?!鼻扒暹z老抽了口水煙,吐出煙霧來。
“你們是說老商看上那漂亮娃了?這可就難辦了,人可是有許身約的,誰幫她要回她家的神祖,她就是誰的女人,他老商行么?”馬老六拿起一杯茶道。
“約是這么個約,可那掉河里的東西,鬼子要撈不起來,就是件沒影的事了,她人總不會一輩子不許了吧?!蓖糌斠材闷鸨?。
“要我說這喪天良眼下不該背個累贅,他娘的連番干下這殺鬼子的事,他還會有得安生么!咱本來混道上的,跟著他踩進這火坑,都在打理好后事了。”趙發轉過身向著眾人?!斑B帶手底下的兄弟,有父母婆娘娃兒的都叫躲遠了去了?!?
“這么說是沒得好活頭的?”倪老頭顯是茫然的嘀咕一句。
“勸老頭您趕緊叫家里人來接回老家去,別再掂著這里有錢收,遲些可就尸都收不了?!壁w發瞪了眼前清遺老。
“那就不要了?!崩项^低下頭道,不知他是說不要錢,還是不要尸?
“哎,要按我老汪的眼光,倒覺得邊上那姑娘人不錯,瞧那神氣勁兒就知是個能擔當的,取婆娘就該要這樣的。”汪財看著那邊廳里,這時商良不知從那弄來一把琵琶琴,讓那姑娘接到手上。
“那是小伍的心上人,你們可別打她的主意,我三晚兄弟交待過多擔待著她的?!瘪R阿六說道。
“這娘們還會彈琵琶?!蓖糌斂粗幼紊媳贀茼懥讼?,琴聲清脆,靜夜下余音蕩開去。
“家里有彈有唱的日子不過,非要出來往槍口上撞,鬼子跟她有何深仇大恨?”趙發轉身看著偏廳里。
“許是紅腦殼講究個志同道合吧?!蓖糌數溃骸斑@曲子彈得好,咱多久沒聽過曲兒了。”
琵琶琴聲湊起,旁邊站著的娘們竟是唱起歌來,嗓子銳中帶柔,聽著就讓人心動。
“長亭外,古道邊,荒草,哎呀!”
剛提嗓子唱出歌來的秦荊猛見一物從那邊廳里朝她當面飛來,嚇得忍唱叫出聲。
幸好一旁的商良揮手攔下飛來物,掉落地上是一只皮鞋。
趙發提著另一只鞋子走過來:“這是慶??箲饎倮?!探子還在墻外轉悠的,就不怕把鬼子招來?”
“外面不是有人盯著么,咱就彈唱這一會,沒這么霉吧,咱壓低點聲,力道輕點,外面聽不見?!鄙塘紝w發勸道。
“我兩個是剛好撞上知音,就想即興發揮一下,發哥您不要聽聽彈唱得怎樣?”秦荊跟著說。
“就是嘛,這會兒夜了,外面有何動靜,看風的兄弟準知道,讓她倆彈唱一曲兒,挺美的。”汪財跟過來也勸。
“你們都這么說,那我無話可說了?!壁w發撿起鞋子放到一處,就著雙皮鞋坐到地上,對著兩女子?!皬梿h唱唄,我看值幾個子兒。”
于是屋里又響起琴聲和歌唱:“長亭外,古道邊,荒草碧連天,,,,”
彈唱聲起,馬老六和倪老頭也輕聲輕腳的湊近過來。
可這些人最不想承認的事,卻偏偏是這彈唱聲引來了要剿滅他們的敵人。
這數天都在這遍宅區舊市里暗里摸查目標的賴二,他接受新來日軍頭子村上幸也的任務,就是要躲在這里等到商良這個人的出現,一旦發現目標,立即去通過附近的暗哨向日軍部報告,如果他因此立了大功,日后必得到重用。
這夜晚賴二及他兩個手下,正好躲到宅院一側近處一屋子里,這些天他發現這遍大都是下九流容身的屋子鋪房,少了好多人,不知有意避走,還是這里容不下去了?
不知是因為東門這個幫會被打掉,失去把持場面的人,這里才冷清下來,還是有人刻意清走了這里的人?
連帶以前混幫會的人好像都少了好多,賴二很想不明白這些人為何突然間消失了?是什么原因讓他們避風頭去了嗎?
莫非這些人因為被姓商的收買了,干下了打鬼子的事,有的避走了,有的回不來了?
他娘的,我要抓住姓商的,日后豈不是能呼風喚雨。
半躺在屋里一張床鋪上的賴二美美想著日后帶著一隊人馬鎮著這地頭,除了鬼子就數他最橫,前呼后擁,紙醉金迷。
忽然,他聽到那兒傳來隱約的彈唱聲,立即坐起身,支起耳朵。
“聽,有人唱曲兒。”賴二提醒一旁兩個坐一桌子前嗑瓜米的手下。
“老大,是那春荷家里賣唱么?”一手下道。
“春荷是那個我不知道么,唱的不乍的,那活兒還行?!辟嚩咀叩酱白忧??!奥犨@歌聲挺那味兒,這是大宅子里出來的!”
“真是宅子里頭傳出來的,莫不是那姓商的摸出回來了?”一手下湊近窗前也聽到那兒傳來的彈唱聲,聲音雖弱,但夜靜下卻傳了過來。
“走,翻墻頭進去看看,小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