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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江湖93

  • 風雪長安道
  • 舒涓
  • 4461字
  • 2022-02-26 10:38:42

空谷大師溫聲道:“想那不落花十年開一次花,結的果子要經歷兩度春秋方能入口,也算是果中珍品。靈境寺的守山僧守了十幾年,盼著能嘗一嘗滋味,結果那果子卻在成熟的當晚被人摘得一個不剩。守山僧說,放眼寺中,只有你才有膽偷摘,不落花多半進了你的肚子。可不管他如何舉證,老衲始終不信。今兒算是破了這樁疑案了。”

“師父!您誆我?”莫待拉著空谷大師的衣袖,糗著臉道:“咱師徒二人多年不見,一見面師父就給徒兒上眼藥,一點也不心疼我!”

空谷大師睜開眼,目光慈愛:“你平安無事老衲很高興。只是,為什么還要回來?”

“為了承諾和責任,也為了自己的心。”說完這句話,莫待就沉默了,等到茶都變涼了才又說:“此行兇險,徒兒很怕有朝一日連累師父……”

“既然你叫老衲一聲師父,老衲自然也當擔起為人師的責任。是禍是福,該來的遲早都會來。去做你該做的事,不必有后顧之憂,一切都順其自然吧。只一點,必須活著。師父老了,經不起悲歡離合了。想師父活得久,你就得好好的。”

莫待雙目含淚,強笑道:“徒兒還想繼承師父的衣缽呢,當然會好好活著。”

“這樣為師就放心了。”空谷大師問了別后的情形和最近發生的事,拍了拍蒲團,“凡塵俗事暫且放一放。你很久沒陪老衲參禪了。”

莫待依言坐下,跟著空谷大師呼吸吐納,觀自己,觀眾生,觀萬象。

一炷香后,空谷大師道:“你從前是靜如磐石,穩如泰山的性子,為何如今這般難入境?”

莫待面帶愧色,一五一十將自己與雪凌寒的事講了:“徒兒愚魯,請師父指點迷津。”

空谷大師無聲嘆息:“人間情事最是難說分明,難判對錯。老衲一個出家人,不知情為何物,要如何為你指點迷津?你只要記住,心靜,不亂方寸,才可看透表象,直觀本真。凡事問心,心無悔則志堅,志堅方可達成心愿。”

“既然選擇,弟子便無怨無悔。只是有些事怕是非我所愿,難遂我心。”

“既是非你所愿,難遂你心,又為何要這般選擇?執棋的手,不該猶豫。”

莫待垂眸,面色蒼白:“是我欠他的。當初若不是他冒死救我……佛講究因果,他大概就是我那死劫結出的果。”

“世間萬物,因果循環,各有造化。不在此處開花,便在彼處發芽,何必悲觀,又何必強求?”空谷大師數著佛珠微笑道,“人生是一場修行,切莫將一時的得失看得太重。你又怎知,這一季的花朵零落成泥后,下一季的枝頭不會結出更豐美的果實呢?就像那后山的茶,雖然隔了十年之久,現在不還是在你手中么?萬事隨緣,人生天地寬。”

莫待閉目靜思片晌,拜道:“徒兒明白了。不念過往,不畏將來,不恨無常,心懷慈悲,方可自渡。”

空谷大師欣慰地點點頭:“去請凌寒公子進來,老衲與他閑聊幾句。”

“凌寒?”莫待細聽,禪房外只有小和尚和顧長風的呼吸聲,再無其它。“散場時他就走了。師父若有事吩咐,我去把他追回來。”

“你在這里,他怎么會走?你心亂了才聽不出他在。不但他在,謝三公子也在。”

莫待哼了一聲:“他們跟蹤我?”

“是老衲請他們過來的,日后你自會明白。”空谷大師默嘆:你有慧心慧眼,奈何被情義所困,終究落得自苦。但愿他日你回頭時,前塵已了,伊人還在。

莫待半信半疑地推開門,果然看見謝輕云和雪凌寒等在離顧長風兩丈開外的地方,一人撿了樹枝戳土,一人背著手看飛鳥。“有人知道你們來這里了么?”

謝輕云忙道:“絕對沒有。我們很小心。”

“那就好。師父與我的關系本不用遮掩,只是眼下還不宜讓外人知道。凌寒,我師父喚你去敘話。”

雪凌寒一言不發,整整衣冠,朝禪房而去。

謝輕云甩著樹枝,眼神渙散,無精打采地道:“聽剛才來喚我們的小師父說,你是空谷大師唯一的俗家弟子?以前我去過靈境寺幾次,也沒去拜會他老人家……我不知道你們的關系,只聽說他不理俗務,我又沒事找他,沒敢去打擾。”

“師父常年閉關,不見外客。不去是對的。”

謝輕云的神情越發失落了,依著一棵樹默默看遠處的云片。

“八月十五晚上,我養母去世了。”莫待望著天空,聲音聽著無力。“師父說,她走得很安詳,就是放心不下我……我竟沒能送她最后一程。”

謝輕云知他難過,卻不知該如何勸慰,只恨自己笨嘴拙舌。他組織了半天語言,才輕聲道:“生老病死,誰都逃不掉。有我們在,你不會孤獨。”

不孤獨?誰能逃過孤獨的侵擾,誰又能拯救誰呢?莫待沒說話。兩人就那么站著,各想各的心事,直到雪凌寒出來。“謝三公子,大師同你有話說。”他面色如常,和之前沒有不同。

“我?”謝輕云很是忐忑。他看著莫待,見他神色輕松,遲疑了片刻才進屋。

少個人,莫待的關注點就變了。他閑閑地站著,就那么目不轉睛地看著雪凌寒,眼里的疑惑越來越明顯。雪凌寒無奈了:“怕你了。你的好奇心可不可以不要這么重?”

“不說拉倒。”莫待靠近顧長風,依在謝輕云依過的那棵樹上。“人家都說有幸聽我師父講經講人生的人,都得是祖墳上冒青煙了。你是哪里來的運氣?”

“你啊,你就是我的運氣!”雪凌寒含情脈脈地道,“也是我的一切。”

“佛門凈地,萬法皆空。施主別打擾在下練習聽萬物之聲。”莫待跳上樹旁的石頭,盤腿坐好,學著空谷大師的樣子雙手合十。冷不防從石頭下鉆出一只小刺猬,頂著一身尖刺爬過他面前,無視了他的存在。“呵,不愧是佛門常住客,心態好,一點不怕人。我要把你抓去與飯團作伴。”他剛要動作,靈犀已化作一根帶刺的細木棍戳了戳小刺猬的屁股,順便將它掀翻。小刺猬嚇得縮成一團,骨碌碌滾下土坡,好半天不敢動彈。“靈犀,你能變形了?”

靈犀變成一條色澤金黃,肉質肥美的小魚干,得意地走來走去。莫待心喜,拿起來就咬,差點把牙崩掉了。再看靈犀,早已變回指環套上了他的手指,完全就是什么事也沒發生的樣子。莫待嘿嘿冷笑:“這一回合是在下輸了。”

雪凌寒笑道:“我的天!該不會你還要和它再斗一個回合?”

莫待忙不迭地把手往背后藏:“你不能見它能變形了,就想要回去。”

雪凌寒哭笑不得:“我有那么小氣?沖你這么想我,就必須補償我。”

正說著,謝輕云回來了。莫待繞著他轉了一圈又一圈,疑道:“我師父說什么了?瞧你這雀躍的小模樣。”

“不告訴你。”謝輕云叉腰笑道,又是從前那副灑脫疏闊的神情,“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而空谷大師的一個字就抵得上我讀了一輩子的書。”他撿起那根樹枝邊唱邊逗鳥,那股得意勁無人能敵。

這才是我認識的謝三公子!莫待不著痕跡地舒了口氣,嘴角帶出一絲淡淡的笑意,話卻說得頗為嫌棄:“廢話。你是誰?我師父是誰?他老人家可是無雙的智者,你比得過?”

“當然比不過。空谷大師是大智慧,你是大聰明,我是大笨蛋。長風,輪到你了。”

顧長風指著自己的鼻子問:“我?”

“對,你。”謝輕云道,“快去。”

見顧長風站著不動,莫待鼻子發酸,推了他一把:“叫你去你就去。費勁!”

顧長風一走,莫待變得異常冷漠,似乎在想未解之事。謝輕云和雪凌寒也不去打擾,一面聽風看景,一面猜想對方在空谷大師心中的分量。等那扇緊閉的門再次打開時,天色已經不早了。

莫待迎了上去,腳步匆忙。顧長風對他笑了笑:“師父說今日就不再見你了,讓我們早點回去休息。”

于是,四人站成一排,對著禪房行了禮,悄聲退下。

回到客棧,莫待換完衣服出來,見顧長風正對著庭院里的樹發呆,皺眉道:“師父到底跟你說什么了?瞧把你給愁的,魂都溜沒了。說吧,怎么了?”

顧長風猶豫再三,嘴唇都快咬破了才低聲道:“師父給了我一枚護身符,說要先用公子的生命水洗去符的邪氣,然后用你的心頭血滋養。生命水也就罷了,可取心頭血傷身……公子,咱別管這個符了吧!”

“啥?”莫待一蹦老高,高興得手舞足蹈。“我跟師父這么多年的師徒情分,他連他衣服上的斷線都沒給過我半根。今天居然給了你一道符咒?這東西絕非凡品,將來定能派上大用場。快讓我看看,是什么符?”對上顧長風擔憂的眼,嘻嘻笑道,“心頭血雖難取,卻也難不倒我。何況我現在傍上了梅先生這棵神樹,這點傷他動動手指頭我就恢復了,不算什么。師父還說什么了嗎?”

“他問的都是你我的日常,別的沒多說。”顧長風的右手放在心臟的位置,那樣子看起來就像是在發誓,“符種在這里。”

“去里間,解開衣服讓我看看。”莫待目光如炬,將四周搜索了一遍,又凝神聽了一陣動靜,確定沒有可疑才放心下來。轉身的時候,他指尖微動,彈出四道符咒,分別隱在東西南北四個方向。事關顧長風,一丁點的疏漏都不能有。

顧長風略松了松腰帶,露出半邊線條完美的身體。一朵若隱若現,含苞待放的彼岸花嵌在他左邊胸膛上,隱隱泛著白光。見莫待正凝神細看,他極不自在地偏過頭去:“公……公子,可有不妥?”

莫待一巴掌拍在那朵花上:“說什么呢?師父種的符能有什么不妥?我沒看出這符里的門道,只覺得這花格外漂亮,多看了幾眼就看癡了。”他示意顧長風躺下,凝出生命水仔細涂抹在花瓣上。隨著他指尖的移動,顧長風的身體不可自抑的一陣輕顫。“不舒服嗎?”

顧長風的額頭起了一層薄汗,聲音比平時暗啞了不少:“沒……沒有。”

“不舒服要跟我講,不要強撐。”抹上去的生命水很快就被身體吸收了。有意思,有意思!莫待來了興致,凝出更多的生命水去澆灌。彼岸花喝足了水,變得生機勃勃,像被雨水洗刷過那般水靈新鮮。他化指為劍,刺向心臟后迅速收手,將指上的血滴在花心。血順著花瓣蔓延,顏色由淺到深,直至整朵花都被染成飽滿的血紅色,散發著絲絲縷縷的血腥氣。忽而紅光閃現,彼岸花開了,紅似絳云,燦若流霞,妖媚得如勾魂使者,讓人移不開眼卻又不敢直視。

還沒來得及細瞅,彼岸花倏地消失不見了。莫待“咦”了一聲,對著顧長風的胸膛又戳又摸又捏:“去哪兒了?被你身體吃了?還是頭一回見這么神奇的符咒。”

顧長風抓住他的手,迅速穿好衣服,奔著藥柜去了:“先處理傷口。”

連著取了三次血,莫待的臉色著實不怎么好看。上完藥,他躺在顧長風躺過的地方,倒頭就睡。顧長風守在床邊,捂著心口的手微微發顫。

晚飯后,莫待早早地回房休息。他的房間在逸梅園的深處,不屬于客棧的客房,離眾人都非常遠,和雪凌寒更是隔了好幾重院落。顧長風說,武林大會前房間就已經訂完了,謝輕云他們的是提前預留的。他不知道雪凌寒會入住客棧,也就沒有準備,只能臨時將書房整理出來給他住。好在書房的環境優雅肅靜,倒也不算委屈。雪凌寒也不挑剔,住得很愉快。唯獨不滿意的是距離莫待太遠了,怕有事照顧不上。

一點佛香飄進窗口,是陌生的氣息。莫待沒睜眼,等了片刻才道:“來都來了,為何舉步不前?這屋子里沒有機關陷阱,城主放心進。”

蘇舜卿跳下房梁,進到房中:“莫公子怎么知道是蘇某人?”

“這檀香氣味清奇,很好聞。想必城主剛陪老夫人理完佛。”

“我是換了衣服才出來的。莫公子的嗅覺未免也太好了些。”

“衣服是換了,頭發也洗過了?沒有吧。因為城主著急趕時間。”莫待摸出璣云豆托在掌中,笑問,“我被孟星魂重傷都沒舍得吃,城主真忍心下手搶?”

被說中心事,蘇舜卿也不羞臊:“莫公子料事如神。我的確是為璣云豆而來,莫公子可舍得?”

“舍不舍得,得看價碼合不合適。城主開什么價?說來聽聽。”

“璣云豆無價,我的命也無價。既是無價,公子開口更合適。”

“兩個問題:第一,蒙悵的秘密身份和他死前說的那句話有什么關系?第二,這個是干什么用的?”莫待將一枚印章丟給蘇舜卿,那是吳憂當日從燕雙飛身上得來的。“我無意間撿到的,看上面的圖紋似乎和皇家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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