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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江湖91

  • 風雪長安道
  • 舒涓
  • 4532字
  • 2022-02-22 14:02:51

我步步退讓,你步步緊逼,當真不肯給我活路么?劍光暴漲,合歡樹被劈去一半,剩下的那一半頓時萎靡了。

“娘娘好身手。”莫待騎在宮墻上,嚼著小魚干,“只是這樹有點可惜。”

“什么人夜闖清和宮?”慕容瑤的淚隨著她的呵斥聲沒了痕跡。話未盡,野煙已到了莫待跟前,劍尖直至其眉心。

莫待旋身落到慕容瑤面前,姿勢瀟灑之極:“娘娘別動怒。是我,那個喜歡吃小魚干的遲到大師。”他拿出四條小魚干,在手心中擺出一個“豐”字,“風調雨順,國泰民豐,天下無戰事。娘娘可還記得我?”

慕容瑤盯著他看了好半晌,臉色陰晴不定。“你是?”忽而長劍墜地,她眉間的疑云與怒氣盡數散去:“是你?是你!”

“是我。”莫待含笑道,“除非娘娘還有一個愛吃小魚干的學生。”

“沒有了!我慕容瑤這輩子就只收過你一個學生!”慕容瑤的眼淚比她的話還多,“這些年你去哪兒了?過得可還好?吃了不少苦吧?”

野煙捂住張得失態的嘴,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不是在做夢吧?”

莫待湊到她面前,拎著魚尾巴來回晃:“姑娘,這魚干可好吃了。你讓我進去,我就把它送給你。千萬莫告訴女將軍我上課遲到了,我不想又被罰抄兵法三十遍。”

野煙捂住了嘴,卻沒能捂住眼里的淚:“還是這么頑皮,還是這么會哄人。錯不了!”

“那肯定不能認錯。”莫待樂呵呵地道,“干嘛都哭哭啼啼的?好不容易才見上面,應該高興才是。娘娘,我可是奔馳了千里,躲過了無數侍衛才混進來的。”

慕容瑤本來想笑,不曾料又哭了,穩穩心神后道:“你找我有事?”

“有事,有大事。第一,四皇子和云起已被人救下,目前安好。等時機成熟后,我會一根頭發都不少地交還給娘娘。第二,娘娘和姑娘先高興高興,等我逛會園子回來再說第二。”

慕容瑤和野煙一邊嗔怪他的打趣,一邊又流了一回淚,心緒才平靜下來。

“娘娘可以關起門來高興。開了門,該怎么還得怎么,興許還得哭一哭。”

“放心。在宮里生活了這些年,別的沒學會就學會演戲了,而且演技還非常不錯。”慕容瑤領著莫待進殿,留野煙守在門口。她一邊泡茶挑點心,一邊道:“讓我來猜猜第二。你要我打聽他們為何抓宛瑜?”

“正是。蕭宛瑜的事不難理解,多半是上官媃主謀,與蕭堯有關。我納悶的是,長風派出去的人武功都不弱,怎么會被殺得片甲不留?宮里什么時候有這樣的高手了?”

“極有可能不是宮里的人,而是蘇舜卿的手下。前不久,我得到消息,說上官媃有意招攬蘇舜卿,我便留意著他二人的動向。那日,得知他倆私下見會面,我派野煙前去相勸,希望蘇舜卿別助紂為虐,結果他沒聽進去我的話。如果真如你所說,宛瑜是被他們抓走的,那遲早還得送回宮里。我會留心他們的動向,一有消息就立刻通知你。”

“上官媃居然說動了蘇舜卿?本事不小。”莫待立刻就明白了蘇舜卿為何要找那么蹩腳的理由參加青英會了,想來是他投靠了上官媃,想擺脫蕭堯的掌控,故而上瑯寰山尋找尸蠱的解藥。看來,那個偷入書房和臥室的人就是他了。“我手里有蘇舜卿想要的東西,他會來找我的,到時候我會見機行事。”

“小心提防,這個人很有些手段。當年的事疑點太多,我至今沒查出真相。我懷疑是他在背后搗鬼,奈何找不到證據。”

“娘娘看完這個就會明白。”莫待摸出那三封信來,“這是在他書房找到的。”

看著信中所寫,慕容瑤的手抖得越來越厲害:“我一直以為當年是我們行事不夠周密導致計劃外泄,從而招致禍端。沒想到這廝處心積慮,恩將仇報!我看錯他也低估他了!”

“看走眼的遠不止娘娘一人,牽涉其中的很多人到死都不知道是誰出賣了他們。還有蕭堯,看著貪杯好色,行事乖張,其實他心思的縝密程度比他的好色更甚。就這天衣無縫,一箭三雕的計劃,我也未必能想得出來。”

“是啊,我這個女將軍也自嘆不如。”慕容瑤撣去裙擺上的一點塵,拿了布擦劍,“胡冰清帶著她和謝輕晗的獨子奉召進宮了,前天剛到。蕭堯對她不冷不熱的,倒是對那孩子挺上心。我在旁邊瞧著,有種說不出的奇怪感覺,她怎么一點都不慌張呢?”

“娘娘的意思是,胡冰清很聰明,她明知道自己和孩子已成了棄子,卻很平靜?”聞著記憶里的茶香,吃著精選出來的茶點,莫待仿佛又回到了從前。那段在軍營的日子,過得可真恣意啊!他有一瞬間的失落,隨即斂好心神:“胡冰清必須死。個中根由娘娘就不必知道了,免得臟了耳朵。”

慕容瑤十分平靜地試著劍刃:“既是必死之人,必要的時候本宮會送她一程。”

“些許小事何需娘娘出手。風云已起,戰鼓聲響,娘娘護好自己和野煙姑娘就好,其它的事我會辦妥。”莫待的視線從來回走動的野煙身上移開,拿出帕子包了幾塊點心。“娘娘可信我?”

“信!”慕容瑤的語氣無比堅定,“我會擔起我的責任,絕不給你添亂!”

莫待雙目濕潤,垂眸道:“娘娘和長風都這么無條件地信我。我很慚愧!”

“你擔得起這份信任!”慕容瑤看著心愛的學生,含淚道,“只是,又得辛苦你了!”

莫待抬起頭,眼里已無淚:“只要能國泰民豐,我愿粉身碎骨!”他看看天色,鞠了一躬,“我該走了,長風還在等我。娘娘保重!”

慕容瑤本欲再叮囑幾句,眼前已沒了人影。“這孩子!”她已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此時的心情,只凝望著莫待遠去的方向,望了很久很久。

野煙心中亦是百般牽掛,不知道那個人是否安好?

慕容瑤指著剩下的點心,安慰道:“他雖沒跟你提起,你惦記他的心他是知道的。他挑走的那些都是你親手做的,也是他愛吃的。他啊,還是那般善解人意。”

這些話若換個人聽,或許就會被話里的“他”繞暈了,但野煙不會。她感激慕容瑤的告知,更感激莫待的只做不問。有些事,可以想,不可說,只能爛在肚子里。

宮墻外,顧長風不知何故連著打了幾個噴嚏,直打得眼淚長流。莫待把那包糕點塞到他手里,說了句“有姑娘想你了”,然后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回到鳳梧城,天已快破曉。莫待連衣服也沒來得及換就去了地下密室。

謝輕晗見二人風塵仆仆,知道必定是長途奔波歸來,并不多問:“天幕山的書信昨晚遞到我手里了。父親的時間掌控得很好,胡冰清前天剛進宮。”

“張嘴無廢話,我喜歡。”莫待真心實意地夸了一句,“掐算時間是門大學問,最是難辦,老爺子寶刀未老。這樣一來,你就可以回魔界準備了。”

“還是按照原計劃行事?”

“對。棋子已埋好,劍已出鞘。之后的每一步你都要穩打穩扎,精準算計。我不喜歡蠢人,你最好不要有絲毫錯漏……”莫待瞥見謝輕晗鬢邊已有白發,沒再繼續說下去。

“我會。籌謀了這么多年,豈能功虧一簣?我來是想問問,你準備怎么利用胡冰清?蕭堯召她,明面上說的是公主遠嫁,久未朝圣,該回宮盡孝道。你我心知肚明,為的是紫日和紅日的事。蕭堯反復無常,胡冰清也很有頭腦,若她說動蕭堯不殺她,我不就沒有撕破臉的理由了?”

“那兩顆珠子只是引子,有沒有它們蕭堯都會召見胡冰清,所以我才順手牽羊,不然多浪費。”莫待回應了顧長風夸贊的眼神后道,“蕭堯召胡冰清進宮,不是為了要挾你。自古以來,江山爭霸戰中,沒有任何一個人配做人質,包括王。蕭堯不過是想在他死之前,把他看不順眼的人都殺了。”

“都殺了?他最看不順眼的非朝中那些忠臣良將莫屬。把他們都殺了……”謝輕晗敲著桌面的指尖發白,“那得死多少有才之人!太可惜了!”

“等著看吧,會是一個你意想不到的結局。”莫待沒打算深聊這個話題,又說回到胡冰清身上。“為應對你的擔憂,我早就留好了后手。即使蕭堯饒她不死,她也會死在某位娘娘或嬪妃的算計里,比如上官媃。你是了解上官媃的,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哪位皇子健康成長。如果有人告訴她,胡冰清和蕭堯有個兒子,你說她會怎么樣?按照她一貫的做法,當然是除掉這個麻煩了。至于理由嘛,隨便編一個說得過去的就是了。”

謝輕晗是了解上官媃的,可他對蕭堯沒把握:“蕭堯會允許她這么做?”

“胡冰清已經沒用了。一個沒用又不被信任的人,蕭堯是不會在意她的死活的。你也不必擔心胡冰清的身手太好,宮里的人不是她的對手。該她死的時候如果她還活著,自會有人遞話給她。三天之內,你必定能聽見她的死訊。”

“什么話這么厲害,能讓她赴死?”想著胡冰清以往做的事,謝輕晗有點不確定,“她不是軟弱沒主見,甘愿受人擺布的人。”

“我為何要擺布她,我擺布她最在意的人就好了。我問你,愛子如命的母親最害怕什么?害怕孩子過得不好,害怕孩子受到傷害,害怕孩子沒有未來。胡冰清也不例外。她千算萬算,唯獨算漏了她的心。”莫待端起茶碗吹了吹,掩去了眼里的那點不忍,“照我看,根本不會出現這么麻煩的情況。胡冰清那么伶俐,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該死,以什么樣的方式死,該死在誰的手里。關于這一點,她攜子同行就是最好的證明。因為她比誰都清楚,那孩子可以讓她的死發揮出最大的價值。如果她沒有這么做,那就是我看走了眼。”

“你沒看走眼。”謝輕晗拿出一封信來,“這是胡冰清臨走時留給我的。我擔心她誑我,故而向你求證。沒想到我和她朝夕相處了十幾年,還不如你了解她。”

潔白的絹帕上,紅色的字體醒目地刺眼。短短數語,將一個女人倉惶而苦楚的一生寫得淋漓盡致:

“輕晗:

別有數日,甚是掛念!

做了十幾年夫妻,還是第一次給你寫信,一時感慨良多,竟不知如何下筆。思來想去,還是想將心里的話說給你聽。請看在你我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多年的份上把信讀完。

蕭堯欺人太甚,魔界與人間已勢同水火,人們終將為自由和尊嚴而戰。妾身無能,不堪大用。愿為火線,為你點燃烽煙,權當回報你這些年的照拂和尊重。

妾身會在該死的時候死去,死在該死的地方。妾身不怨,也不恨,只求你善待小米,他是無辜的。虧欠他的,來生再補償。別跟他提起我,讓他繼續現在的日子吧。跪謝!

不必覺得妾身可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自己的命自己扛。扛過去了海闊天空,抗不過去也不過一死而已,沒什么好悲傷,沒什么好糾結,更沒什么好可憐的。

此一別,你我再無見面之日。衷心祝愿你早遇良人,一生安樂!

珍重!”

莫待沒有多少表情,似乎事情本該如此:“胡冰清是個教訓。她走錯一步棋,又沒有悔棋的勇氣和挽回棋局的能力,就只能將錯就錯,一錯到底。你我都要以她為戒,切不可莽撞行事,倉促落棋。”

“她錯在哪里?”

“錯在沒看準你。如果當初她看準了你,愿意將她的一生托付給你,與你做了真心夫妻。以你的胸懷與人品,你會不好好待她?你會讓蕭堯這么對她?你會任由我利用她?你謝輕晗再想反,也絕不會以自己的妻兒為祭。不是么?”

“沒錯。我決不允許任何人傷害我的家人!”

“所以,從她在洞房花燭夜算計你的那一刻起,她的命運就已注定。執死棋的人沒有退路,從來如此。”莫待看著謝輕晗把信放在燭火上燒成灰燼,朝樓梯上走去。“她也算死得其所,你不必覺得虧欠。好好待小米,就是對她最大的愛護,也是她慷慨赴死應得的謝禮。”

“將來你會為你現在的選擇后悔么?我指的是,你和輕云。”

莫待腳下一頓,眼里就有了殺氣:“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輕云愛你,可是你卻選擇了雪凌寒。在我看來,雪凌寒并不適合你。”謝輕晗摸著手背上的一處傷痕,那是很多年前一次意外留下的。“作為兄長,我盼著輕云幸福。作為合作伙伴,我希望你們有個好結局。趁還來得及,公子要不要悔棋?”

莫待默立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緩緩道:“輕云值得更好的人。且,將來的事,誰又能未卜先知呢?也許,到最后我還不如胡冰清,能死得其所。因為,我執的也是死棋,已沒有回頭路可走。”他的聲音倦倦的,不知道是不是奔波得累了。不等謝輕晗說話,他已消失在樓梯口,消失在破曉時的晨光中。緊跟著他的,是顧長風長長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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