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歌笑道：“他可是正經八百的男兒身。有他在，一切問題都不是問題了吧？”

莫待按下心頭不快，抱拳行禮：“見過凌寒上仙。”

方清歌笑道：“世人都知道他不喜歡別人叫他上仙，你還偏偏這么叫，你這是刻意疏遠？不對呀！你身上有千里遙的氣味，你是今年摘星的考生。摘星的人不都想跟他套近乎么？你怎么還故意惹他生氣？”

莫待答非所問：“素聞仙后有兩個哥哥一個弟弟，什么時候又多了個妹妹？”

“這個問題很好回答。我是仙后游歷凡間時認下的妹子，不可以么？”方清歌拉著雪凌寒的手道，“我這侄兒最聽我的話。我有求，他必應，我隨時可以拉他作陪。”

“凌寒上仙應該對鳳梧城不陌生，有他就用不著我。我有事，告辭了。”

方清歌抬腳就跟。雪凌寒望著莫待遠去的背影道：“別跟了，他會煩。”

“就不！難得碰見個會吃的人，我絕不放過。”

“珍饈美味，瓊漿玉液，請問您少過哪一樣？”

“那些東西有什么好吃的？”方清歌以過來人的口氣道，“你啊，還是太年輕了！等你活到我這個年紀的時候你才會知道，好吃的東西都在人間，沾染了煙火味，平凡卻不平淡，滋味悠長，讓人懷念。快別廢話了，趕緊跟上去。”

雪凌寒拗不過，只有依從。兩人追著千里遙的氣味來到一處窩棚前，見莫待正跟一個小姑娘打招呼。方清歌要湊過去說話，被雪凌寒攔住了。

莫待把東西遞給小蝶，又將口袋里的碎銀子掏光：“眼看就要入夏了，孩子們不能光著身子到處跑。這些你先拿著花銷，回頭我再送些來。”

吳憂轉進窩棚，端了張凳子出來。那凳子四條腿的顏色都不相同，有兩處的接口還非常新，想來是剛修好不久。他把凳子放在莫待面前，一聲不吭地走了。

小蝶小聲道：“他就這樣。明明感激你，就是嘴硬不肯承認。”

“無所謂的事，我不在意這些。他愿意離開這里了么？”

“不愿意。我想他是不敢相信會有人真心為我們打算。”

“那就等他想通了再說。我還是住在鳳來客棧，有事你去那里找我。”莫待拿出那朵小小的雙生花，指著小蝶的發髻道，“賣花人要把花插在頭上才能體現出花的價值與美麗。”

“我哪里舍得啊！”小蝶輕撫鬢邊的小花，滿心歡喜，“茉莉花雖然不值什么錢，可萬一有人看中了，那就是錢。”

“這花有靈力加持，可以開很長時間。你戴著，很好看。”莫待去到吳憂身邊，用笛子戳了戳他的背，“你過來，我教你幾招防身術，以防萬一。”見吳憂不搭不理，又說，“你若不在乎小蝶與孩子們的死活，就接著耍性子鬧別扭。如果你想保護他們，和他們一起活下去，就認真學。”說罷自顧自打出一套簡單實用的拳法，并將動作逐步拆解，一一說明。沒過多久，吳憂的腦袋扭過來了。他看了沒幾眼，就跟著練起來。他悟性不錯，不費時間就將整套拳法記住了。莫待不厭其煩地糾正他的錯誤動作，提醒他出拳的要領。“現在你用它來攻擊我。記住，你內力淺薄，取勝之法在快、準、狠。”

雪凌寒道：“你歇著吧，我陪他練。”

吳憂的不滿和抗拒都在他甩過去的那對白眼里了：“才不要！”

“他有傷在身，不宜勞累。你樂不樂意今日都只能是我給你當陪練。”雪凌寒不由分說站好了位置，“既然你這么不喜歡我，何不想法揍我一拳出氣？”

吳憂咬咬牙，一跺腳就沖了上去。他哪是雪凌寒的對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忙活了大半天，連雪凌寒的衣角都沒挨著。雪凌寒不時出言指點，順帶指出他從前練武養成的壞習慣。練了大半個時辰，雪凌寒停下手來：“你掌握得差不多了，只要勤加練習，防身完全沒問題。”

方清歌終于逮到說話的機會了：“官府不是說鳳梧城里無貧民么？這些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吳憂狠狠瞪著她，恨意已溢出了眼眶：“你見過哪個地方無貧民？”

“仙界啊！仙界就沒有！”方清歌頗為自得，“在我姐姐的精心治理下，仙界現在欣欣向榮，繁榮昌盛，絕對沒人還住在這種地方。”

“那按照方姑娘的意思，他們該住在哪里？”莫待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情緒。

“不管是哪里都不該是這里。這地方別說住人，就是住小貓小狗也不行。”

“方姑娘家大業大，怕是養尊處優慣了，連小貓小狗住的地方都比這里舒服。既然你是仙后的妹妹，那么麻煩你跟她說說，別總坐在她那堆金砌玉的安樂窩里享受，偶爾也該到凡間走走，體驗人間疾苦。不然，她就是再當十萬年神仙，也不過是徒增年歲，我也還是瞧不起。”

方清歌挑眉一笑，攔下了想說話的雪凌寒，直面莫待：“你為何瞧不起？”

“百姓如此凄苦，仙界的人卻無動于衷，只知道自己享樂。我該瞧得起？”

“這話說得欠妥。仙凡有別，人間界的事歸人間界的帝王管，仙界就是再看不過眼再心有不忍，也不能插手。這是規矩。”

“是規矩，也是置身事外的借口。世人皆知，當今圣上與仙后私交甚篤，也最聽仙后的話。若仙后有心，時常規勸，總是好的。然而，她并沒有。”

“說私交甚篤，不過是凡人的猜測罷了。我姐姐曾對我說過，她與蕭堯并不親厚。”

“就算不甚親厚，身為仙后也該體恤世情，憐憫眾生。將來若有機會見到仙帝仙后，我定要親口問問，他們為何要將天地分三界？又為何要將萬物生靈劃分出三六九等。”

“天地分三界，古來有之。你若心存不滿，可以直接向仙界抗議。”

“抗議？大可不必。規矩是他們定的，若是抗議有效，人間界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莫待似乎覺得自己的話太多了，話頭一轉道，“天晚了，我回去了，明日再來。”

方清歌把買紅燒肉的珠子放到凳子上：“大家相識一場，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別拒絕。”

雪凌寒取回珠子，將兜里的銀子悉數拿出：“這珠子太扎眼了，他們拿著也不能花。要是去兌換，搞不好就被官府的人抓了，會誣賴他們偷盜。等我把它換成碎銀子再送來。”

小蝶帶著孩子們一路相送，吳憂沒有表示，只一遍遍練拳。

三人一路無話。直到回到大街上，莫待才開口道：“方姑娘，剛才情急之下我說話失了分寸，你別放在心上。”

方清歌笑著擺手：“你的話也并非完全沒道理。我不會介意的。”

“有理歸有理，可三界的規矩到底不是你定下的，讓這些孩子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也不是你。你不該承受我的怒氣……要不這樣，我請你喝酒，算是向你賠罪。”

方清歌拊掌大笑：“這個好！只要有酒喝，就是讓我承受雷霆之怒也值得。”

“酒管夠，希望合你的口味。那地方有些遠，雇車過去比較好。兩位意下如何？”

“雇車干嘛？我輕功不錯。你不想消耗內力也不妨事，讓凌寒帶你就是了。”大概是知道莫待不會同意她的提議，方清歌又忙著道，“你可別說不敢勞煩他之類的客套話，找他過來就是幫忙的。快走快走，我已經等不及要喝酒了。”

莫待已見識過方清歌說一不二的脾氣，不愿做無謂的爭論，只能不情不愿地默許了。雪凌寒立馬伸過手去，掌心向上。莫待遲疑了片刻才動作。兩人的手剛一碰上，彼此都瑟縮了一下。雪凌寒凝視著莫待，那眼神仿佛在問：你的手為何這樣涼？莫待避開他的目光，任由他牽著自己凌空而起。

為了不引人注意，雪凌寒沒御劍，只施展了普通的仙家功夫。他輕輕握著莫待的手，目不斜視地向著目的地前行。很快，莫待冰冷的手有了溫度。

風從耳邊吹過，帶著入夜后特有的涼爽，帶來了陣陣不知名的花香。燈火照耀下的鳳梧城，像一只燃燒的火鳳，燃燒著令人心驚的美。

莫待俯視著身下的城池，一貫的面無表情。

雪凌寒的速度明顯慢了：“你在想什么？”

莫待指著一家臨江的房舍道：“就那家。”

雪凌寒默默嘆了聲氣，目光依舊注視前方。

兩人的腳剛挨地，方清歌已經在問酒館老板哪種酒好喝，哪些菜適合下酒了。莫待選了人少的角落落座，由著她要這要那。雪凌寒提醒了好幾次，說不宜過度飲酒，她完全沒聽進去，把店伙計推薦的酒要了個遍。等酒上齊，四方的桌子上已找不到空隙放菜。店伙計機靈得很，三兩下將旁邊的桌子移過來拼好，打著哈哈說喝酒就要喝痛快，不能盡興還不如不喝。方清歌深以為是，就差沒拉店伙計作陪了。她知道雪凌寒滴酒不沾，只好去游說莫待。結果被莫待一句“我有傷在身，還要準備第二場比試”給打發了。

大約是自斟自飲實在太沒趣，方清歌又軟磨硬泡地要莫待相陪。莫待想了想道：“要我舍命相陪也可以。只是你得答應我，從這扇門出去后別再來找我。”

“為什么？我很討人厭么？我是哪里讓你討厭了？”

“不是你的原因，是我的問題。我獨行慣了，不喜吵鬧。”

“你知道我是誰么？多少人求我，我都不愿與他們為伍。”

“他們是他們，我是我。你若答應，我一定陪你喝盡興。”

方清歌看了看滿桌子的酒，爽快地點頭：“成交。我不找你就是。”她側目瞪了眼有話要說的雪凌寒，加重了口氣道，“既然你不能陪我喝酒，那就好好吃菜，別多嘴。”

莫待拿起一壺酒聞了聞：“這酒不是你這么喝的。”他向店伙計要了個空碗，將方清歌杯子里的酒倒進去，待酒氣散得不那么濃郁了，再從另一個酒壺里倒了小半杯酒進去。待兩種酒混合均勻后，竟呈現出漂亮的淺碧色。

方清歌嘗了一口，兩眼一亮：“好喝！比剛才那個好喝十倍。你怎么知道這法子？”

“好歹我也算個吃貨，自古吃喝不分家。方姑娘是在質疑我對美食的追求？”莫待指著門口一字排開的幾十個酒壇子道，“這家的酒在釀造完成后又加入了大量的花蜜發酵，為的就是讓花的香氣柔和酒的辛辣。如此一來，很多人都誤以為這酒不醉人，事實卻恰恰相反。按照你剛才的喝法，這些酒你最多喝三壺就會醉得不省人事。而有些酒相互沖調后，度數反而會下降，顏色也會有輕微的變化。比如我剛才用的那兩種酒。”

“真是沒看出來啊！你還是一個喝酒的行家，很耐得麻煩。”

“我不是耐得麻煩，我只是在乎我的錢。”莫待邊調酒邊道，“方姑娘進來得匆忙，應該沒看清楚門口的告示：不許糟蹋食物，否則罰賬單金額的十倍。”

方清歌一拍桌子：“還有這規矩？我花我自己的錢，還不能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