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樹倒，猢猻不散

霍杰家的這張桌子，既是餐桌，也是書桌，日常上面堆滿了雜物，頂多能夠放得下一碗泡面。一半蒙塵，一半油膩，然而今天被有著嚴重潔癖的丁富貴收拾的干干凈凈，擦拭的煥然一新。幾沓鈔票放在上面，竟然顯得有些突兀和扎眼。

“就這樣了？”北鑫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不是說還可以再談?wù)劽矗俊?

“牌子都摘了，幾天的功夫，銅鍋子都支上了，眼瞅著就能開張。”霍杰垂頭喪氣的說，“退回來了半年的房租，多給了三個月的房租做違約金，器具和桌椅折了變賣，又把應(yīng)該清繳的費用賬目清算了，余下的都在這兒了。”

霍杰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我是老板，事兒沒辦明白，沒臉拿錢。一共是十四萬，每人兩萬，魚腩四萬，他家有孩子，大家多體諒。”霍杰的語速十分的緩慢，就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終于都說完了，他才松了口氣，跌坐在床邊，垂頭喪氣的，再打不起半點精神。

氣氛跌至谷底，溫度似乎也降到了冰點，眾人全都陷入了沉默。魚腩還被香蕉噎著，卻又不敢出聲，無聲的打了一個嗝，渾身的肉都跟著顫了一下。他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最終打破僵局的是艾禾，她站起身，走到桌邊，隨手拿起了其中一沓鈔票，竟是在點錢。

霍杰的心情此刻沮喪到了極致，開了多年的餐廳，說關(guān)就關(guān)了，這些合作了多年的老伙計竟也都是些涼薄的，這大概就是樹倒猢猻散吧。

艾禾數(shù)錢的手，只數(shù)了幾下便停了，從那一沓鈔票里數(shù)出了一小沓。“這一份呢，就算是我的了，我拿出兩千塊，待會兒咱們出去吃頓大餐，剩下的一萬八……”艾禾把剩下的鈔票往桌子上一拍，“老霍，你拿著，去找店吧，新店開了，就算我入股。”

“艾禾……你……”霍杰被艾禾這一舉動，驚得說不出話。

軒軒也走到桌前，數(shù)出了一小沓鈔票，“我留點買染發(fā)膏的錢。”

丁富貴走到桌前也數(shù)出了幾張鈔票，“我的刀具該換了，回頭新買的刀也放店里，算公產(chǎn)。”

北鑫也同樣拿了一小沓鈔票，“續(xù)個健身房的年卡。”他簡單的解釋道。

魚腩終于停止了打嗝，挺著圓滾滾的肚子走到桌邊，他是數(shù)錢數(shù)的最認真的，也是拿的最多的，大約拿走了八千塊左右。“寄回韓國，學(xué)費，書費，應(yīng)該夠了。”他用蹩腳的普通話解釋道，但是臉卻漲的通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北鑫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思很明顯，大家并不在意魚腩拿錢的金額。看到眾人抱以誠摯的微笑，魚腩才終于緩和了一些，露出一個憨憨的笑容。

蔣嚴最后一個起身，他在霍杰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只隨意的抽出了一張紅票子，夾在手指間揮了揮，“買本雜志。”

“你們……”霍杰一時不知道應(yīng)該作何反應(yīng)。

“禾姐，剛才不是說要請我們吃大餐，我可不會放過你。”軒軒嚷嚷道。

“我要吃豬五花，烤肉，烤肉。”魚腩跟著嚷嚷道。

“大晚上的吃烤肉，太不健康了，給我?guī)б环萆忱托小！北宾螣o奈的說。

“外賣沒有營養(yǎng)，買點食材自己做吧。”蔣嚴扶了扶眼鏡。

“從養(yǎng)生的角度來看，過午不食，這個時候確實不該吃東西了，不過來碗熱湯也行。”丁富貴慢條斯理。

“喝什么湯啊，要我說，還是甜品，蛋糕做宵夜，YYDS。”軒軒起哄道。

屋子里瞬間熱鬧了起來，拿起手機軟件點外賣的，吵吵著先喝啤酒的，相互拌嘴的，對外賣餐廳品頭論足的。霍杰呆在原地，一句話也插不上，反倒是艾禾，趁著嘈嘈嚷嚷，把桌上的鈔票一股腦的堆在了霍杰懷里，朝他俏皮的眨了眨眼睛，然后又投入到了激烈的討論之中。

“今天我禾姐請客，都聽我的，燒烤，擼串，啤酒，走起！”

上海的午夜，總是被各種華燈霓虹映照的明晃晃的，璀璨耀眼。這迷茫飄忽的一天，最終在所有人的歡笑聲中落下了帷幕。上海某處不知名的小公寓里，少了一群失意的落魄鬼，路邊的某個燒烤攤上，卻多了七個酒后撒歡的“神經(jīng)病”。

霍杰努力的撐著眼皮，在手機的微信好友里翻找了一圈，然后點開了一個對話框，按著語音鍵，發(fā)了一條語音，“喂，我說，你們那邊還有房源么？我要租房子，租房子……開店。”說完這一句，他就趴倒在了桌子上，呼呼睡去。手機微信里，那條語音左側(cè)的灰色小圈轉(zhuǎn)了兩下，顯示，已發(fā)送。

一周后，上海浦西老城區(qū)，某處。

軒軒站在一處臨街店鋪的門口，反反復(fù)復(fù)的對照著自己的手機，終于確信，這就是老霍發(fā)過來的地址。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心想，我可能是瞎了吧。

眼前是一處老舊小區(qū)的外圍，這一處門頭房原本是一樓住戶的陽臺，面積原本就不大，還被一分為二，旁邊是一家理發(fā)店，門口的那個理發(fā)店標志性的彩條燈，轉(zhuǎn)的不急不緩，發(fā)出細微的“支支吾吾”的聲響。彩條燈立在兩家店鋪的大門中間，把原本就不寬敞的店門又擋住了一半，將將足夠一人通過。

鐵皮門，生銹斑駁，門把手掉了兩顆螺絲，茍延殘喘的垂在門邊。窗戶是老式的木頭窗框，已經(jīng)受潮彎曲變形，只能勉強關(guān)上一半，窗檐下還有兩個燕子窩。

鐵皮門上懸著的那一塊勉強算是招牌，歪歪斜斜的支楞著，好像隨時都會砸落下來，白色的木頭板上，紅色的油漆被曬的褪了顏色，馬馬虎虎能夠看出“麻辣燙”三個大字。

軒軒是最后一個抵達的，遲到也是他的標簽之一，和他一樣吃驚不已的，還有餐廳的全體成員。蔣嚴摘掉了墨鏡；魚腩的香蕉吃了一半還叼在嘴里，卻停在了半空中；北鑫差點被自己的啞鈴砸了腳；丁富貴需要艾禾攙扶著才勉強站穩(wěn)。

被驚呆了的一眾人在心中默默祈禱，不是這里，不是這里，一定是我們走錯了。

然而，接下來的一幕，徹底的摧毀了眾人最后的希望，因為霍杰從屋里走了出來，滿臉堆著笑意說道，“嘿，大家都來了啊，趕緊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