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選完木材回到村口,纖纖眼尖,老遠就看見柴柴娘,手里捧著什么東西,后面還跟著胡村那位有名的媒婆,正往自己家的院里去。
纖纖好奇地問柴柴:
“你娘帶著花婆婆上我家做什么?”
柴柴不聲響。
木匠笑了:
“以為柴柴最沒有心思,原來早做好了手腳,柴柴,要是有喝喜酒的那一天,可一定要請我。”
云秀與纖纖都象是在云里霧里,云秀并不相信柴柴娘會有這番心思,而纖纖呢,覺得與柴柴早就是一個鍋里煮的紅苕,熟得不能再熟,就是一家人似地,怎會有夫妻之事,所以覺得好笑,一定是柴柴娘也跟著操心自己的婚事,于是就順著木匠的話問:
“哎,柴柴哥,你娘是不是想找我做你的小媳婦?”
柴柴的臉更紅了。
青郎接過話岔:
“可才不是他想,實在是我想咧,纖纖,你要是住到我家里來住,省得我每天要往你那頭跑去,你家的大黑狗老是對我亂叫,喂多少骨頭都喂不熟。還有你娘近些時候把你看得比往日里緊多了,要找好些由頭才肯放你出來。每次差遣只説是云秀嫂嫂的事,才讓出門。你娘留你在家敷雞崽嗎?”
纖纖一本正經地說:
“就是我找到了人家,我也可以天天上你家玩呀,只是我娘是怕我玩瘋了,不像個姑娘的樣子,只要我喜歡與你在一起玩,娘總是放心的,要是你嫌來回跑羅嗦,你就不回去,住在我家柴房里也行。要是我娘給我找到了別人家,娘說是一定要嫁給陳家的人,也不知道娘為什么會這么樣的想,那我也不用出村子了,一條街還是很近的,而且我也會讓你和我一起住的。”
眾人都笑了,這一對不解風情的小冤家,把個終身大事看做是玩耍。
倒是云秀有了想法,這纖纖娘要真是想讓陳家人娶纖纖,這可是天下第一等的難事哩。
也就在初十八這一天,陳氏家族三房所屬領的第八戶陳師爺家的老小姐陳煙霞,從城里帶著幾馬車的物品,浩浩蕩蕩地回到了桃源村,給平靜的小村子帶來了漣漪。
纖纖約好了青郎,兩人一道,由青郎提了一盒早起做的酥夾、炒的香榧子等吃食,去南園看望他們的煙霞姨娘。
南園座落在村尾,緊倚著桃花溪而筑,象是桃園村這艘商船的船尾。
這是一幢三層樓的老宅子,它遠離其它陳氏族人居住的地方,孤伶伶地座落在村后,如一只落了單的羊,是一所使村里人常常感到神秘的老屋子。
當年陳師爺是村里早慧的神童,十二歲便得中秀才,十七歲中了舉人,族人便將重振陳氏家族名望的任務擱在他身上。朝廷也有意重用他,但誰知道陳師爺卻不走仕途,也不走經商的路,手執竹杖,腳踏芒鞋,獨自回到村里。
幾天后在南園開設杏壇,廣招子弟,當起了一名桃李天下的師爺。
還言道:“唯有詩書娛小兒,獨無興趣拜大人。”
村里人不知他在外面經歷了什么的風雨,不過回來人身安全就好。
朝廷從此少了位知府大人,村里倒也慶幸留住了一位好先生。
陳師爺開壇收弟子倒是百無禁忌:
男女老幼,本家外姓,富賈賤民,只要愿意苦學的,都能進入南園。
他教育出來的弟子,從仕途的秀才、舉人的也有好些,學些皮毛出門經營的,也能恪守廉賈之道,取道義之財,生意也卓然。
所以陳師爺一生非官非賈,在陳氏家族中卻極有地位。教書育才也是一份功德。
美中不足的是,家中人丁不旺。原配的夫人不能生養,到了四十歲上也不見桂枝花開,這一點讓村里人都很感慨,回想起來,怕是師爺擔心在外,誤了生兒育女的大任,所以才辭掉官職,回到家鄉重續煙火,但卻錯過了夫人的最佳生育期,或是夫人太過思念丈夫,患了宮冷之疾,吃了多少藥方,也無法再讓種子著床,請了名醫也束手無策。
有一夜陳師爺信步登上三樓自己的書房,面對遠山長嘆,祈求祖先垂憐,賜一男半女的,讓陳家煙火不斷。
正想著,忽見遠處山頭上,升起一團紫色的煙霞,如臨風飄舉的仙人之袖袍,緩緩地順風飄過來,停在了桃花溪水的上面,又一絲絲地散開。
第二日一大早,三房長就到南園來報喜:
說是在三十里外的汪村,汪氏大族有一富戶家的千金,有意與先生結為秦晉之好。
師爺就想,這是否是昨晚紫色煙霞的預兆?
三房長夸那小姐生得是花容月貌的長相,又有識文斷字的才華,又添油加醋地與師爺描述她的賢惠與安靜,從不邁出家門,心思獨喜安靜,這不正是陳氏家族最喜歡的這類女人嗎?
三房長一個勁地描繪那位小姐的種種優點,獨獨那句“識文斷字”讓師爺來了興致,于是就好奇地跟了三房長去了汪村。
再說這汪家族人聽說是陳氏家族的師爺,喜得如同天上掉下的金元寶,擺出一桌子好餐好酒招等,又承諾會給豐厚的陪嫁,總之説了種種好言語,誆得師爺同意取汪小姐為妾,等到合完了八字,選定下聘書,批完允字等等儀式忙完后,親家才婉轉告訴姑爺:
汪小姐倒是生得花容月貌,人見人憐,就是常常痰迷心智,發癡發狂,而且是天生的失聰,聽不見聲音,所以也不會說話,平日里甚是性冷。
陳師爺呆住了,他想,自己半生苦讀圣賢之書,淡泊名利,慈善行事,只想再求一位女子傳續香火,給祖宗一個交待,上天怎么會賜一個啞吧瘋女給他呢?能不能交合生養還不知道,把聘書都下了,如果此刻知道真相倒是可以悔婚,但是這位汪小姐的名聲就會敗壞,很難再進大戶人家的家門。
想到自己接下來的行為,能決定這位女子的一生的泰否,于是他就堅持要見一面,才能定奪。
汪家族人為難了,拿出種種的家法,說服師爺:
成親的那天才能見新人,否則將帶來種種不好的報應。
師爺認為汪家欺騙在先,既然已經破了禮法,就不存在家法,理法不是大于家法嗎?如果理法亡了,就如同四維之柱倒榻,四維沒了,還有家嗎?
這一通侃侃而論,倒讓汪家理虧。
最后也拗不過女婿,就同意他單獨上樓,隔著紗簾遠遠地看她一眼。
為了怕婚事有變,家丑外揚,汪家把傭人老媽子管家全打發到外面街上,或差遣到別處,總之整個宅子都空出人,只有師爺和不知情的傻女兩人在家。
汪家想就是萬一婚事生變,師爺也是一人回家,看他文質彬彬,也不會是當場發作之人,事后的善后,找個理由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