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勘驗從下午兩點一直持續到下午5點過派出所快下班的時候?;氐剿?,老杜發現周延其還沒有回來,村里出了這么大的案子,周延其應該很忙。所里面大部分人也都不在,老杜一直在現場,看這個樣子,市局刑警隊還沒有來人。
于是他把鑒證科的兩個人安排在會議室。自己坐在前臺等著周延其。
天擦黑的時候,周延其回來了。周延其50多歲,頭發有些發白,闊口方鼻國字臉,典型的派出所所長形象,臉黑黑的,今天更黑。
老杜跟著進了他辦公室。
“怎么樣?”
周延其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斜著身子,把兜里的煙和打火機拿出來,扣在桌子上,還沒有坐穩,就抬頭起來問他。
“鑒證科的人看完尸體了,剛剛才回來,現在在會議室?!?
“刑警隊的人來了嗎?”
“沒有。”
“沒有?”周延其瞪大眼睛盯著老杜,然后一甩手,“你去把他們給我叫過來!”
半分鐘后,禿頭和年輕人進了周延其的辦公室。
“你們市里面是不是經常死人???”周延其一貫的風格,“怎么死個人就像沒事一樣?”
禿頭可能本來準備先寒暄一下,再講情況,突如其來的問話讓他有點懵,好在他反應了過來。
“不是我們啊,刑警隊有任務,派不出人?!倍d頭覺得很委屈。和對老杜愛答不理不同,禿頭和周延其講話很恭敬。
“啥?”周延其一邊問著,手已經伸向了電話。
“嗯,啊,刑警隊說今天有……”禿頭已經看到周延其舉著電話聽筒,眼睛望著空氣,根本沒有理他,就沒有再說下去。
房間靜止了半分鐘。周延其啪的一聲,把電話扣上?!皨尩模@幫人死哪里去了!”
“今天他們說……”禿頭繼續,但是周延其已經埋下頭,在兜里掏手機了。禿頭再次把話咽了下去。
大家又等著周延其打電話。
周延其用的是不知名的手機,聲音很大。電話的撥號音在安靜的屋里回響。
響了接近半分鐘,接了。
“呃呃呃,陳局,是我,極樂派出所的周延其啊。我們這里的案子,怎么刑警隊的人現在還沒有來?”
“你們那案子我知道,刑警隊這邊有任務,你們那邊先頂一會?!?
通話不到十秒鐘,掛了。
“我靠,”周延其茫然的看著手機,“見了鬼了,公安局長他媽死了嗎?”
周延其氣鼓鼓的坐在椅子上,過了幾秒鐘,他突然轉過頭來問禿頭,“尸檢做了嗎?”
“哦,在現場看過了”禿頭趕忙說。
“解剖呢?”
“這”,禿頭應該有一萬個理由解釋為什么沒有做解剖,但是現在不知道該說哪個。
“尸體現在在哪?”周延其沒有等禿頭“這”出來。
“在鎮醫院”,老杜說,他知道禿頭還沒有回過神。
“鎮醫院?怎么不拉到市局去?”
老杜望向禿頭。
“市局的車剛出市區就壞了,現在拖車都還沒有到,今天應該是來不了了”禿頭回答。
“你!”周延其用手指著禿頭。“今天晚上去鎮醫院把解剖做了!”
“啊,這……”,禿頭還是沒有想好先說那個理由,
“這……不合規矩吧?”年輕人一臉茫然,眼睛在禿頭和周延其之間打轉。
“我知道什么是規矩,不用你來教我!”
尸檢莫名其妙的在鎮醫院展開。老杜去了。周延其沒有來,老杜知道他很著急,但是領導就是這樣,有所為有所不為。鎮醫院派了一個醫生來幫忙,高高瘦瘦,帶著眼鏡,很給面子的穿了一件白大褂,等在門口,人到齊以后,他吭哧吭哧的把鎮醫院的所有家當搬了出來。鎮醫院的東西居然很全,骨剪,彎頭鑷,止血鉗亮堂堂的擺了一桌子,老杜甚至懷疑這些東西從來就沒有用過。眼鏡還煞有介事的把一個鋁合金的盒子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邊。
“連頭都沒有,你拿個開顱鋸干什么?”年輕人一臉嫌棄。
“開胸腔啊。”
鎮子雖小,專業技術人員還是有的。
禿頭在眼鏡的幫助下開始鼓搗尸體。
老杜已經有7、8年沒有見過尸體,這幾年和尸體最親密的接觸就是前年去市里面培訓的時候見過一堆尸體的圖片。但基本還挺得住。年輕人就有些受不了,在現場的時候老杜就看他不行。解剖開始沒多久,他就跑到門口去抽煙,再也沒有回來。
禿頭干活倒是很麻利,一邊解剖一邊向站著身邊的老杜解釋。
“死者身上有多處傷痕,大部分都是用拳腳所造成的,從臟器的損害程度看,兇手應該是精壯的成年男子。腳腕處有割傷,應該是兇手為了限制死者行動所導致的。死者是20多歲的年輕女性,發育正常,有性侵痕跡,沒有懷孕?!?
老杜很想認真的聽,但是看到血肉模糊的無頭尸體,他覺得有點頭暈。
禿頭一一向老杜介紹每個傷口和他所推斷的折磨手段。
“這是反復踐踏所導致的……”
“**和胸口的擦傷應該是在生前被人在地上拖行……”
“……”
老杜的胃開始翻騰,幾乎聽不進去禿頭在講什么。但是他知道禿頭說的,都會寫在尸檢報告上,所以他就是堅強的杵在那里,按時的點點頭。
“死因是什么呢?”老杜在尸檢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問道,這個是他關心的內容,不能來一趟,什么都記不住。
“就是腦袋”。禿頭一只手指著無頭尸體的脖頸,一只手在自己的脖子上作了一個斬首的動作,“死者腳腕處的割傷并不足以致死。死者是被人用利器砍掉頭部致死的。從創口的來看,應該是農場常見的鐮刀或者鍘草刀等大型刀具劈砍?!?
“死者被砍掉頭的時候還活著?”老杜問。
“應該是!”禿頭說道?!叭说念^頸比較堅固,兇手應該是反復砍了很多刀。從尸體的情況看,兇手很殘忍。下手完全沒有顧忌。被害人可能大聲的呼喊,兇手這么肆無忌憚,案發的地點可能在兇手覺得十分安全的密閉區域,或者是無人經過的野外,兇手根本不擔心被人發現。”
“有沒有可能是兇手堵住了她的嘴,然后施暴?”老杜似乎覺得這個問題的肯定回答會讓兇手不是那么的殘忍。
“應該不會”,禿頭盯著剩下的脖頸,“被害人的頭沒有了,我們不能直接判斷。但是被害人雖然身上有很多傷痕,她被折磨的時候,她的手并沒有被束縛,或者說并沒有喪失功能。如果不束縛住雙手,堵住嘴是沒有什么意義的。”禿頭很認真回答著。他冷靜的回答讓老杜覺得脊背發涼。
“就是說……”
“就是說,兇手就是單純的折磨她,并沒有采取什么防止自己被發現的措施。也就是我剛才說的“肆無忌憚””。
嗯,老杜點點頭,他不想再裝了。他從褲兜里面掏出煙,向禿頭點點頭,示意自己出去一下。
點著煙,老杜撒著手走到院子中間,走了幾步就覺得腿有些軟,他又走回廊下,靠在醫院的墻上,透過旁邊明亮的窗戶,能看到禿頭和眼鏡正在忙碌。
“受害人被砍的時候還活著?”
四周如死亡一樣的寂靜,醫院門口耷拉著的白熾燈,被黑暗包裹著,有氣無力的發著微光。他仰頭抽著煙,鄉村的夜空一向很干凈,群星璀璨。
“真漂亮啊”他想。
就是在這樣的美麗的星空下面,在這邊自己生活了七年的土地上,就在不久前,有那么一個人,高舉起鐮刀,一刀一刀的砍向一個活生生的花季少女的頭頸。
“到底需要什么樣的人,到底能有什么樣的經歷,才能干出這樣的事情?”
他原來以為會安安靜靜的在這里度過他的下半生,他沒有什么追求,不像剛出校門的時候。他似乎比別人更早熟,孔子說,五十而知天命,而他,在畢業后短短幾年,就似乎已經知了天命。在市局的幾年,那些人,那些事,都讓他有一種無力感。那些眼前看到的罪惡,似乎不是某個人的過錯,而是人性,是他改變不了的人性,所謂的惡不是存在某個人的體內,而是在每個人的體內,或多或少,受到誘惑,受到擠壓,似乎每個都能縱身一躍變成犯罪分子。他畢業時候拯救世界的愿望慢慢消散。剩下的只是把自己的事情做好的執念,算是對自己的交代。
“他到底是什么樣的人?有什么樣的經歷,要做出這樣的事情?”老杜想。
抽煙讓他覺得輕松,但是一根煙還沒有抽完,眼鏡就從解剖室的門口探出了腦袋。
“老杜,來下,我們有發現!”
老杜一聽,連忙扔掉了煙頭,用腳使勁踩了踩,尾隨著眼鏡進到解剖室。
禿頭正背對這他們,在水池邊忙活,老杜走到他的身后,看到他正拿著一個塑料瓶,小心的沖洗著一個手術盤里面的東西。
“好像是一張紙”,禿頭轉頭對老杜說,“剛才在受害人的胃里面發現的?!?
老杜倉促的四下望了望,從傍邊的盤子里面揀起一個鑷子,然后拈起紙片的一角,慢慢的提了起來。
禿頭湊了過來,他的禿頭在燈下發亮。
“上面有字!看得清么?”
對著日光燈,老杜一字一頓的念出了字片上的字。
“你!要!?。⌒?!水!龍!頭!它!會!照!出!你!衰!老!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