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衛山河就像什么都沒發生一樣站在了眾人的面前。
他看著臺下一張張無比熟悉的面龐，心中思緒萬千，眼前仿佛出現了無數紛飛的戰火。
他突然有些恍惚。
一萬年就這么過去了啊！
從一個百萬級的鼎盛兵團，變為一個只剩下百人的殘破兵團。
他們衣衫襤褸，他們裝備陳舊，他們生活在這顆星球上最寒冷的地方。
他們唯一所剩下的，好像只有彼此，以及背負在肩上早已化作不朽的職責。
這一萬年中他們并肩作戰，聚首痛飲，嬉笑怒罵，他們斬下過敵人的頭顱，也目睹過戰友的死亡，時光沒有磨滅他們的滿腔戰意，反而讓這份戰意愈發熾烈昂揚。
衛山河的目光定格在眾人胸前銘牌般的白紙。
他的心中再度生出愧疚與哀傷，刺痛感彌漫在心頭。
昨日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似乎還殘留在他的心中，于此刻被這份情感再度激發。
如果小守沒有來到這顆星球，他們這些家伙可能至死都只有一個代號。
自己真的不是一個合格的領袖啊……
他由衷地在心底對小守的出現表示感激。
“看來以后不能用編號來稱呼你們了。”
看著臺上的團長撓著頭難得露出一副憨憨模樣，臺下頓時一陣哄笑。
衛山河雙手撐著桌子，看著下方互相調侃的大家，往日鋼鐵般堅毅的面龐被笑容感染。
他們究竟是怎么堅持到現在的？
或許正是這份真摯的情感與常年不變的熱烈氣氛在支撐著他們所有人。
真好啊。
真想永遠與你們一起走下去。
強忍著心中的刺痛，衛山河平靜開口道：“多余的話就不說了，計劃大家應該也都清楚，如果沒有其他意見的話，三天后我們就出發。”
聽到團長這樣說，原本嬉笑的氣氛驟然降了下來。
大家有些面面相覷，其中雷獄遲疑道：
“計劃提前了？”
衛山河點頭，斬釘截鐵道：“我去探過路了，三天后是最好的進攻時機，混沌之眼的八位大主祭都在沉眠，一百二十一位主祭有九十七位處于沉眠中，而且三天后就是雷殛風暴到來的時候，我們可以借機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聽到雷殛風暴四個字，人群一陣騷動。
前哨星是一座極為特殊的星球，不僅是蒼瀾星座內第二大的星球，也是蒼瀾星座的練兵之地。
獨有而繁多的各種“天象地利”，讓前哨星成為了蒼瀾星座最好的練兵淬體之地。
也正是因此，這顆星球上才會存在眾多的要塞基地
他們身處的這座雪山，就對靈體、魂體有著詭異而強大的壓制力。
也得益于此，混沌之眼一直束手束腳，在接連兩次大舉圍攻失敗后，直接龜縮回了星艦群中。
混沌之眼內有一半成員都屬于純靈體生靈。
而雷殛風暴就屬于這顆星球的特殊天象之一。
對于曾經的兵團來說，這是最好的淬體時刻，但對于混沌之眼的純靈體生靈而言，卻近乎于天災。
有人摩拳擦掌道：“這雷殛風暴來的真是時候，這次我們絕對能大賺一波！”
“一換一不虧，換二血賺，換三大賺特賺！”
“上次讓那個主祭運氣好逃了回去，這次老子舍了這條命也要宰了他！”
“啥也不說，這次不宰掉兩個主祭老子不姓宋！”
“不姓宋姓啥，姓慫？”
“哈哈哈，老慫你好！”
眾人熱烈而激動地討論著，不知不覺中話題就逐漸走歪了。
衛山河毫無阻止眾人的意圖，他只是安靜地站在上面，笑著看著大家。
“那小守怎么辦？”
人群中突然傳來一個異聲，瞬間鴉雀無聲。
蕭寂雙手抱胸，擰著眉道：
“小守現在還在閉關吧？三天后能結束嗎？”
隨著這個話題的展開，眾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附和著。
“不好說，我當初接受傳承后閉關了一周。”
“小守接受的是最高級別的體術傳承，三天可能真的不夠。”
“對了，團長，你的神意傳承圖還沒傳給小守吧？”
“萬一小守三天內沒結束閉關……我們豈不是連和小守告別的機會都沒了？”
這句話一出。
眾人不禁面面相覷。
“神意傳承圖我已經想好辦法了，至于告別……”
衛山河似乎早有腹案，說到這他頓了下，搖頭笑罵道，
“說實話，我們這一趟就是去送死的，主要目標是搗毀星艦動力系統，給小守爭取更多的成長時間，所以我們該怎么和小守告別？”
“告訴他我們大家準備去送死了，讓他回去后好好修煉，以后爭取給我們報仇？”
“信不信小守當場哭鼻子給你們看！”
原本有些沉重而哀傷的話題，卻隨著最后一句話讓臺下的大家一陣大笑。
姬流沙安靜地坐在臺下。
他看著上面那個調節氣氛，竭力不讓話題走向沉重的男人，嘴角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這個家伙啊，真的是他們當中最適合成為團長的男人呢。
姬流沙突然站起身，轉身面向所有人，振臂高呼道：“此戰，有進無退！”
霎時沉寂后，是火山爆發般歇斯底里的呼喊聲——
“此戰，有進無退！”
“此戰，有進無退！”
“此戰，有進無退！”
衛山河雙手死死抓住桌子兩側，緩緩閉上了虎目，當他再度睜眼時，右手高舉，怒吼道：
“此戰，有進無退！”
有進無退。
有死無生。
……
……
黎秋生雙手抱于胸前，靠在會議室外聆聽著屋內震耳欲聾的呼聲。
而他一旁的黑王，早已淚流滿面，伏地痛哭。
這一次，黎秋生沒有嘲笑老友脆弱的一幕，他輕聲安慰道：“不要著急，黑王，一切還沒落幕，我們還有機會。”
大黑哀傷地俯首低聲道：“沒有機會了……沒有了，一切都沒有了！”
它猛然抬頭，眼瞳中有火一般燃燒的憤怒與無盡傷痛自責。
“你知道嗎，他們是蒼瀾星座舊時代最后的代表，他們每一個人不僅是體術大師，也是最頂尖的機甲大師！”
“可是現在他們卻連一套完好的輔助戰甲都拿不出來！而他們的敵人卻是全副武裝！”
“百萬軍團戰士啊，卻最后只剩下了一個人和九十九道殘留的英靈！他們生活在這顆星球上最寒冷的地方，只是因為這里先天對魂體具有壓制，才勉強逃過了敵人的圍剿，卻無時無刻不在忍受著來自這座雪山的壓制！”
“而他們的敵人卻生活在最好的星艦內，享受著最好的待遇，甚至可以進入長眠減緩身體的損耗！”
“我挖掘了二十多個要塞遺跡，你知道殘留的信息庫中有什么嗎？”
“他們一直在向外界發送求援信號，但直到現在他們仍然是孤軍奮戰！”
“有進無退？那是有死無生！他們已經準備燃燒自己最后的生命，來拖延敵人前進的腳步！”
面對激動地語無倫次，面目猙獰的大黑，黎秋生只是緩緩蹲下身，伸手輕搭在它的脖頸后，凝視著它的雙瞳，認真道：
“所以你就這么輕易放棄了？”
“不要忘記你從前線退回來的使命！”
“你不是來自暴自棄的，更不是來迎接注定到來的結局的，黑王，你是來扭轉結局的！”
大黑就像被閃電擊中。
原本近乎瘋狂的激動瞬間萎靡，它呆呆地蹲坐在那，腦海中不斷重復著黎秋生的最后一句話。
它不是負責來迎接注定到來的結局，而是來扭轉既定的結局！
“可是希望……究竟在哪里？”
它喃喃的問道。
黎秋生小心地將它抱在懷中，重新站起身，目光看向右方。
他的目光穿越重重墻壁，看到了屋內沉浸在源力海洋中的年輕男人。
“希望，不就在那嗎？”
黑王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目光黯淡道：“顧守他……太早了……他還太年輕了，他的未來也許注定璀璨，但現在的他還遠遠不足以背負起拯救大家的責任……”
“黑王，你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在此刻注視著這顆星球嗎？”
黎秋生忽然語氣幽幽道，說出了一番不明所以的話。
黑王茫然抬頭，不解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黎秋生目光幽深，嗓音輕輕道：
“這些年里，前線一直都處于僵持狀態，因為叛徒的存在，混沌陣營很清楚我們的落子，再加上這些年我們卻一直沒有誕生新的、足夠扭轉戰局的變數，所以他們穩扎穩打，根本不急，只是與我們拼消耗。”
“若非萬軍之主的存在，前線早就崩塌了，但萬軍之主也不是永恒不敗的。”
“所以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將遺失在戰線前沿的戰士們找回來，更需要尋找新的變數！”
“大黑，你知道嗎，僅僅是在此刻，就有無數眼睛注視著這顆普普通通的星球，你覺得祂們在看誰？”
“祂們在看顧守，在看時隔萬年后被蒼瀾星座所選中的第十代領袖！”
“當顧守覺醒天命的那一刻起，這里就已經落在了祂們的眼中。”
“你覺得憑借顧蒼瀾當年留下的人脈，為什么直到現在都不曾有人出手相助？”
“因為祂們在等待。”
“祂們在等待最后的變數出現！”
“在我們搜索到的資料中，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蒼瀾星座雖然窮盡一生都戰斗在最前沿，但他們始終未曾落下最后的勝負手！”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蒼瀾星座一直在試圖喚醒所有沉淪迷失者的戰意，他們希望整個混沌海能站起來，與他們一同拉開反攻的序幕！但是……”
“他們從來沒有盲目地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別人身上！”
“他們還保留著最后的底牌！”
“而這份底牌，如今就落在了顧守的身上！”
黎秋生一字一頓說道。
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匯聚在被重重源力包裹著的顧守身上。
自己絕對沒有看錯，屬于這些戰士的命運已經在無形中走向了另一端！
在衛山河尚未死去的當下，在蒼瀾舊時代的天命未曾落下帷幕的當下，屬于蒼瀾的天命就已經開始了更替！
而這一切，都起源于顧守的意志。
……
……
三日時光一晃而過。
衛山河俯下身摸著淚眼朦朧的黑貓的頭，大笑道：
“小黑啊，神意傳承圖就麻煩你交給小守了！”
“等小守醒來你要小心些，在第一時間就帶他去你們來的地方，早日回到屬于你們的星球。”
“至于我們，要出一趟遠門，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恐怕沒機會送你們了。”
說罷。
他起身大步走到了兵團的最前方，毫無留念之情。
他的身后，是九十九位身著殘破戰甲的戰士們。
此時此刻，黎明就像一把利劍般劈開了黑暗的夜幕，太陽躍出灰蒙蒙的海面，陽光填滿了天地間。
他們仰起頭，沐浴著地平線那端灑落而來的陽光，豪邁大笑，慨然前行。
他們的臉上沒有一絲畏懼與膽怯，有的只有無盡欣喜與期盼。
最前端的衛山河突然大步前行，嘶聲怒吼道：
“蒼瀾軍團，前進！”
黑王怔然當場。
……
也是在此時。
有一個沉浸在星辰源力間的男子緩緩睜眼。
他睜開眼，迷惘的眼中卻有花開此岸，魚躍彼岸的異象一閃而過。
他下意識抬手向身前抓去。
就好像握住了這天地間永恒不朽的權柄。
這一刻。
有高踞于群星之上者從長眠中短暫醒來俯視人間荒野。
有雙手拄刀立于天庭的帝者目露期待。
有游蕩于無垠虛空的旅者停步駐足，面露微笑。
那戰線最前沿之處，孤軍坐鎮的萬軍之主于此刻間回首望來，萬年不曾解凍的面龐終于露出了振奮人心的笑容。
祂們的目光落于此地，帶著相同的期盼。
祂們在期待著被蒼瀾選中的第十世領袖交出第一份答卷。
祂們在等待著最后的變數落在棋盤之外。
祂們在歡迎一位失望很久的“偉大者”從長眠中醒來，再次睜眼看這世界。
這一次。
世界必然不會讓祂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