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看出楊戩的左右為難，輕輕地笑起來：“舅舅，我可以答應你，就在昆侖山修行，不踏出昆侖半步。”
楊戩猶豫了。
因為他知道，這是最好的辦法。
只是……
這和畫地為牢，又有什么區別呢？
楊戩心頭有些不忍：“不如，你……”
沉香澄澈溫和的目光就這么靜靜地注視著楊戩，讓他說不出后面的話。
許久以后，楊戩地笑了一下：‘楊戩啊楊戩，你真是無用之極，這個時候了，竟還需要剝奪外甥的自由，年紀輕輕便禁錮在苦寒的昆侖山之上。’
沉香忽然笑起來：“要是舅舅放心不下我，那將我與母親一起關押在華山，也是可以的。”
楊戩眼底涌上痛色，幾乎是慌亂的別過臉去，不敢直視沉香的目光，卻什么都沒能說出來。
沉香伸手，抓住楊戩的衣角：“舅舅，讓我去華山，見一次母親，好嗎？”
楊戩嘆了口氣：“你娘她……”
“我知道，我娘犯了天條，你作為司法天神，出于職責是應該把她關起來，但是……”沉香打斷楊戩的話，帶著一絲懇求：“我想見見她，哪怕就這一次也好。”
見楊戩有些松動，沉香眨眨眼，舉起一只手：“我保證，我見過母親以后，就回昆侖山，你可以讓山神前輩將我困在山上，要還是不放心，就，就……”
“封了我的法力。”
楊戩心神一震，轉頭看著沉香，宛如看著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那樣，定定地看著他。
似乎想將他心底最真實的想法看透一般。
沉香低低笑了起來，隨后眼神一凝，突然便抬起手，指尖亮起一點靈光，朝自己的眉心點去：“不肖舅舅動手，我自己來。”
楊戩阻止不及，沉香那一點已是封了自己渾身的法力。
沉香感受著身體里逐漸遲緩，逐漸平靜，最后陷入死寂的法力。揚起一抹笑容：“如此，舅舅可放下心了？”
楊戩嘆息道：“沉香，你這又是何必？”
“舅舅，如果你此次不帶我去，下次，我也會自己去，除非……”沉香依舊是笑著，后半句說得極輕，仿佛羽毛掃過一般：“殺了我。”
這也是第一次，沉香在楊戩面前提起殺了他這件事，在此之前，兩人之間，那夾雜著各種抉擇與掩飾的寡淡溫情，一息尚存。
如今，一切似乎都被沉香三言兩語挑開了、說破了、剖開了，就這么曝在楊戩的面前。
不忍直視、不敢直視、不可直視。
楊戩聞言并沒有生出半點釋然，反倒覺得心底仿佛有什么東西狠狠地扎了他一下，心底密密麻麻的泛起疼來，那條吐著信子的毒蛇，在他耳邊嘶鳴著。
難道，沉香以為，我會殺了他？
閉上眼，許久以后，楊戩才平靜的妥協：“我答應你。”
隨后，楊戩招來一片白云，本來是想將沉香提著后領扔上去，但沉香看到白云自己就跳了上去，也只好作罷，跟著踩在云上。
此時的哮天犬是真的懵，一會兒看看沉香，一會兒看看楊戩，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便不敢吱聲，只是亦步亦趨地跟在楊戩腳邊。
華山。
康老大看到楊戩，抱拳行禮：“二爺！”
此時的沉香被楊戩施了隱身訣，所以康老大只看到楊戩與哮天犬二人。
“嗯。”楊戩點頭回應，隨口問道：“我離開這段時間，可有人來？”
康老大想了想：“嫦娥來找過三圣母，但被我搪塞走了，只說過幾日還會再來。”
蛾子？她……來這里做什么？
難道她竟也知道三妹的事？誰告訴她的？
也對，她原本就是三妹的至交好友，有王母之令，前來找尋也十分正常。
“我知道了。”楊戩心底有些苦澀，但面上半點不顯，打開門走進去：“做得不錯。”
楊戩進去以后，門便關上了。
沒有跟進去的哮天犬化作人形，與康老大在門口閑聊。
……
在最后一道門前，楊戩頓了一下，看了一眼平靜得反常的沉香，還是打開了門。
水中那一方石臺之上，有一道從山頂泄下來的光柱，正直直地將面容憔悴的楊蓮困在方寸之地，不得離開。
楊蓮看到楊戩，露出幾分哀求：“二哥……你放過彥昌，放過沉香，好不好？我求你了！”
楊戩別過臉不去看她，只是對旁邊依舊隱身的沉香說：“你只有一炷香時間，我在外面等你。”
“二哥？”楊蓮往前走了幾步，手放在結界上，有些焦急：“二哥！我求你！放過我們吧！！楊戩！！”
楊戩被石門逐漸遮掩的背影，難得地帶著些許倉皇的意味，如同落荒而逃。
楊蓮看到楊戩離開，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跌坐回石臺之上，喃喃自語：“楊戩……我恨你。”
沉香就這么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楊蓮那張與自己記憶中一般無二的臉，許久以后，輕聲地呼喚了一聲：“娘……？”
“沉香？”楊蓮渾身僵住，下意識地四處看，面上半是不可置信半是欣喜若狂：“是沉香的聲音！沉香，是你嗎？不，沉香不可能在這里，一定不是沉香……沉香，娘好想你……”
沉香走到結界前，解開了自己身上的隱身訣。
——有東皇鐘在，其實不管是法訣還是封印，解不解開都只是他的一個念頭罷了。
“娘。”沉香的手搭在結界上，但是沒有試圖將結界打開，只是癡癡地看著母親：“……是我，娘，孩兒不孝。”
楊蓮又站起身，手貼合著沉香的手，血緣之間的聯系，就這么隔著一層薄薄的結界，隱隱的暖意在兩人手掌之間來回傳遞。
但只是短暫的溫情過后，楊蓮開始焦急驚慌起來：“沉香……我的孩子，你，你怎么來這里了，你快走，不要被楊戩發現，你快走！”
沉香好言好語地安慰了許久，楊蓮情緒平靜下來，他才說道：“是我求舅舅帶我來看你的，不會有事。”
“二哥他……竟同意你來看我？”楊蓮滿臉的不可置信，但眼前兒子就在結界之外，由不得她信不信，這件事已經發生了。
只好改問：“他，他有沒有傷害你，有沒有對你做什么？”
“娘，你放心，我沒事，我過得很好。”沉香露出溫和的笑意：“您一定要保重身體，等著我來帶您出來。”
楊蓮抹去臉上的淚，忙使不迭的點頭：“嗯，娘會照顧好自己的，只要你過得好，娘也就放心了。”
沉香隔著結界，手指描著楊蓮的輪廓，低聲說：“娘，等著我，我一定會帶您出來，我們一家人，會團聚的。”
“嗯。”楊蓮哽咽了一下，面色微紅的問道：“對了沉香，你爹呢？他……二哥有沒有為難你爹？”
沉香面色微沉，但很快便收起來，笑容溫和：“我們都過得很好，娘你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好我爹的。”
“那就好，那就好……”楊蓮松了口氣，又問了沉香許多的問題，沉香耐心地一一解答。
時間很快便過去了，聽到身后的動靜，沉香揮手又給自己下了個隱身訣，低聲說：“娘，等著我。”
楊蓮雖然看不見自己的兒子，但臉上久違的帶了欣慰的笑意：“好，好，娘等著你。”
石門打開，又合上。
雖然看不見，但楊蓮知道，沉香已經離開了。
楊蓮坐在地上，掩面低低地啜泣起來。但很快便又擦去淚水，振作起來：“我不能放棄，沉香還等著我，彥昌……彥昌也在等著我，我不能放棄，不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