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星語句里的起轉承合，始皇嬴政無心去聽。

他在聽的，是關星言語中的華夏！

是那延續千年，十四萬萬人共同的名字華夏！

是那由他定立，以郡縣制而代代延續的華夏！

是那百姓可以暢行，閱覽千年文明，頌傳上古史詩的華夏！

是那虎賁戍邊不可內耗，鐵律不得侵犯的華夏！

更是那百看不倦，一覽萬里而不嫌夠的華夏。

“你說，寡人，長眠之所，是驪山？”

始皇嬴政思慮片刻，像是終于鼓起了勇氣，再次開口之時，語氣中帶著無盡滄桑。

罷了！

千年之后，還有華夏，沒有長生又有何妨？！

關星一瞬間想了許多。

最后，他還是決定照實和始皇說。

雖然現在說的，是始皇嬴政死后的歸宿。

“是的，您長眠所在，正是驪山之中。”

“驪山。”始皇嬴政狀似癡迷，死盯著關星，再問，“孤，可曾重見天日？”

關星搖頭。

“未曾！”

“您的陵墓，被后世普遍尊為世界十大奇跡之一。”

“哪怕是經過了兩千多年，我們一代代后輩，仍然無法完全打開您的陵寢。”

“無數人想要親自一睹陛下容顏，卻只能在驪山腳下，與您的百萬悍卒一較長短。”

“在您安眠的地方，鮫人燈盞長明，水銀覆棺以代‘長生’，車馬駕乘精巧，代您執韁以游華夏！”

平靜的回望嬴政。

關星說完，心中估算的直播結束的時間，也剛好快要來到。

可是始皇嬴政卻還盯著他。

一古一今。

年近知天的千古一帝始皇嬴政，和將要而立的現代人關星，兩人相互對望。

只是對望。

屏幕中，雖然一時沒有聲音，卻僅僅是這一個對望，勝似千言萬語。

突然。

始皇昂頭，再看滿天星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肆無忌憚的狂笑。

笑的癲狂，笑的蒼涼。

笑到臉面發酸，笑到雙目睜開，卻是淚珠滾落。

“哈哈哈，寡人一統九州，延綿逾千年，哈哈哈哈！”

“史書評判，萬惡暴君，又如何？”

“后輩贊頌，千古一帝，又如何？”

“哈哈哈哈哈哈！”

“華夏十四萬萬人，卻無一人能面見孤，哈哈哈哈！”

看著始皇嬴政狂笑，關星也是鼻孔一酸，雙目瞬間翻紅。

是啊。

罵他做萬惡暴君，又能如何？

終究是他完成華夏大同，已在驪山之下沉睡千年，卻無一人能來擾他清夢。

稱他做千古一帝，又能如何？

終究是他焚書坑儒，傳下千年統治根基。

他仍在水銀棺下孤單入眠，未有一人前往一覽容顏。

他笑，他哭。

他笑到哭。

他偏執癲狂，他威嚴，他冰冷無情，他熱情似火。

都是他始皇嬴政。

......

演播室里。

段玉的國字臉上，一簇簇的皺紋，猶如滔天海浪，卷起了一陣又一陣劇烈的顫動。

哪怕他知道這是節目，還是自家檸檬臺制作出來的，可看著始皇笑對蒼穹，他就是忍不住。

老淚縱橫。

這位兩千年前一統華夏的帝王，此時的心境，究竟是什么樣的？

自負雄韜偉略？

華夏五千年，鮮少有人能出其右。

開創大同？

千古唯一。

僅此一功，可有后來居上者？

站在他的位置上，這個時候，該如何去想自己的身后事？

畢竟，他是那么的想要繼續領華夏萬民，筑萬世根基。

這才是他向往長生的最終謎底啊！

與段玉一樣，直播間里正在收看的觀眾，在這一瞬間，也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靜。

沒有彈幕，沒有評論。

所有人都陷入了和段玉一樣的設想。

這個時候的始皇帝，究竟該是作何想？

所以他笑，他哭？

沒人能懂，沒人能體會。

因為從來就沒人，能夠做到始皇那一個位置。

除了始皇嬴政自己。

雖然只是短短的十幾秒鐘，可是在觀眾們的感覺中，直播畫面卻是安靜了許久。

“什么情況？”

有許多新進來的觀眾不明所以，不懂就問。

而看完了全程的觀眾們，終于漸漸都反應了過來，彈幕，評論，再一次開始了無限滾動。

“太燃了，太能震動人心了！”

“為什么聽著主持人所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想要在這個安靜的夜里，跟著他重復念誦一遍？！”

“代您執韁以游華夏，祖龍，請收下我的膝蓋！”

“看完這段，我變得好沖動，始皇陵，就在我們這里，我好想現在就沖出去，帶上所有的家伙事兒，沖到陵墓里，當面向始皇陛下言說今日之華夏！”

“樓上那位，不建議你那么做！”

“此生不悔入華夏，祖龍，您放心把，我們永世不忘！”

幾十萬人的感動，在這一刻，似乎凝聚成了一股漩渦，在互聯網上開始席卷開來，向著其他門戶網站大肆傳播。

已經有動作快的主播或者大佬，立馬截取了直播的片段，在自己注冊的各種平臺上傳。

他們相信，這些片段，必定會火爆！

雖然節目都快要結束了，但是懷揣著難平的心情，他們忍不住，還是那么做了。

只有這樣，讓更多的人知道，讓更多的人如同自己一樣，來親身體會一下觀看直播時的復雜心情，他們才能心安。

也就在這時，直播的畫面，突然出現了一陣波動。

關星，始皇嬴政，虎賁衛士，瓊宇雕鏤，深宮大殿，在那數不清的滿天星辰下的一切。

所有人的身上，都出現了隱約可見的波紋閃動。

隨著波動的愈演愈烈，關星的臉上，突然出現了一抹決絕。

“陛下，時辰已到，后輩這就要走了。”

關星的聲音不大。

笑到不能自己的始皇，卻突兀的停了下來。

方正傲然的臉上，冰冷仍在，威嚴重現。

“希望，后世的你們，能做到自己說的每一句話。”

“此生不悔入華夏，來生還做種花家。”

關星心有所感，真誠的點頭做出自己的承諾。

始皇不懂關星這時突然又冒出來的種花家，是個什么意思。

也已經不重要了。

他高傲的頭顱，從始至終，一刻都不曾垂下。

心神激蕩，最多也只是讓他額前的玉旒跳動。

始皇仍在目視著就要化作虛無的關星。

這一刻，他的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靜和欣慰。

“知自己之所終，明自己之所往，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