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軍現(xiàn)在看著眼前這位哭哭啼啼的老人和站在他身后只知道傻笑的學生,一時不知道應該怎么繼續(xù)勸說下去,只能用手在褲子面上來回地摩擦著,但手心里的汗卻像怎么都擦不干凈似的。
這個男學生叫李博,也是個苦命的孩子,一生下來母親就沒了,父親也不怎么著家,就這樣隨便地把有一點先天性癡呆的孩子丟給父母,因為從小腦子不靈光,李博上小學的時候就是上一年,留一年,所以他也比班級里其他的同學大好幾歲,以前小學的時候,上學放學爺爺都會接送,加上班里的同學都是一個村的,也不會對這個可憐的只知道笑的孩子做什么過分的事情,最多就是哄騙他去干一些他們干不動的重活,而李博每次都很樂意去做這些事情,可能在他的潛意識里,也就這個時候才能顯示出自己的作用吧!再加上每次干完活其他的小孩子都會領(lǐng)著他玩一小會兒,這會讓他覺得很開心,也很受用。
但初中不是小學,這個思維遲鈍的孩子面對的也不再是那些幼稚的孩子和都是本村人的教師了,有些十二三歲的學生的壞意識已經(jīng)成型了,他們不會在乎你是不是真的可憐,他們只會想盡一切辦法滿足自己可笑的的“征服欲”,理所當然的,腦子不太靈光的李博就成了他們嘲笑和捉弄的對象,就比如,因為國家政策,每個住校生每個學期都會有六百塊的補助金,這些錢會直接被打到他們的飯卡里,于是,每次到吃飯時間,他們班里那幾個所謂的“社會上的”男同學就會圍住他,說自己沒錢吃飯,借他的飯卡刷一下,天真的李博從來都不會拒絕,因為他可能想著這幾個人也會像小學時候一樣,找他幫忙以后帶著他一起玩,但很明顯,他這種孩童的想法在這些已經(jīng)壞透了的男生面前就已經(jīng)是最大的笑料了。
李博以前還不知道這件事,一直是某一次他吃飯看見班級里那幾個難以管教的男學生用同一張卡,刷的金額都很大才死了疑心,盤問下來才發(fā)現(xiàn)李博飯卡里的錢被這幾個混小子快刷完了。但他除了狠狠地責罵他們一頓,也沒有辦法讓他們把錢給賠了——畢竟,這幾個混賬的父母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大多是在街道上的那種惡霸,事情鬧大只會讓所有人難堪,所以覺得自己窩囊至極的李軍也只能再三叮囑李博不要把飯卡借給別人,草草了事了。但所有的事情并沒有結(jié)束,過了幾天他在查晚休的時候,發(fā)現(xiàn)李博的被子和褥子都是濕的,當時已經(jīng)是寒冬臘月了,凍得嘴唇青紫的李博就瑟縮在那一點點干燥的地方,還沖著他笑,當時怒火中燒的李軍在叫出那幾個滾蛋,但他們竟然一致說不是他們弄的,后來還有一個學生的家長提著棍子來學校大鬧了一場,說李軍誣陷他的孩子,最后逼迫著李軍道了歉才罷休。最后窩囊了兩次的李軍第一次感到了人生的無力和悲哀,他沒有辦法護住自己的學生,也沒有辦法護住自己,于是經(jīng)過一個寒假的思考,他只能痛苦地把李博那個年邁的爺爺叫到學校,提出了讓李博退學的想法,這也是他唯一能讓他不再受折磨的方法了。
“好老師,你就讓他勉強跟著你把初中畢業(yè)證拿到手吧!不然我沒法跟他爸交代??!”老人家苦苦哀求著。
“不是這么個事啊,老人家,”李軍面對著這位比自己父親年齡還大的老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心里也是酸酸的,“現(xiàn)在的初中畢業(yè)證也不好拿,那也要進過考試的,再說了,你把孩子一個人放在學校是受罪啊,娃一天被欺負的,你是不知道??!”
老人家從貼身口袋里掏出一包皺皺巴巴的香煙,用顫抖的雙手遞到李軍面前,連連讓他抽煙??粗先似砬蟮难凵?,李軍心如刀絞,他恨那幾個攪和地班級里烏煙瘴氣的學生和他們的家長,更恨自己的無能為力,但凡他能解決好這件事,就不用出此下策了,但他知道現(xiàn)在自己必須硬起心腸來,不然這件事會愈演愈烈,而那些學生也會越來越囂張。
他拒絕了那包香煙和老人家最后的一些希望,用強硬的口氣說:“李博回到家里事最好的選擇,不然我們都沒有方法確保他的安全,如果出了什么事情,才是真的沒有辦法給他的父親交代?!闭f完這話,就把準備好的資料從抽屜里拿了出來,遞到老人家眼前,然后假裝去倒水,困難的咽了咽唾沫。
最終老人家還是讓李博在退學通知書上簽了他的名字,那兩個字歪歪扭扭的,像是剛學會寫字的小孩隨便畫的一樣,李軍那些資料,手也不由得像李博爺爺一樣抖了起來,看著老人家蹣跚的背影和還在蹦蹦跳跳的李博走遠,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剛剛畢業(yè)的那個時候,想著要和同學們做朋友去傾聽他們,幫助他們,可那些美好的想法在一次又一次的打擊下慢慢破碎了,他的眼眶里涌出了大顆大顆的淚水,倒在凳子上捏著那些材料無助地嘆息著。
不知過了多久,門口輕輕地一聲“報告”才把他從無盡的“黑暗”中拉了出來,他趕緊放下已經(jīng)有些變型的資料,用毛巾擦了把臉,鎮(zhèn)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才打開房門。
門外是班里兩個女生寢室長,因為這個學期的宿舍換了,所以她們來問新的寢室號,李軍這才想起了昨天開會的時候張主任說過的調(diào)整寢室的事,他讓兩個女孩子先上去收拾東西,說自己馬上就來,然后從那堆亂糟糟的書本中找到了自己的筆記,就上樓去指揮班里的女生搬宿舍了。他知道,他再心里難受,也要負起一個班主任的責任,班里還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處理,學校里也有事需要他參加,人要忙起來啊,一忙,才能讓大腦思考,才能暫時把那些煩心事擱置起來,留給晚上失眠的時候去細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