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剛好下午兩點多一點。由子也很擔心，因為找不到出租車而耽擱行程。
一位年輕小伙兒，湊到由子跟前，禮貌地打聽道：
“您好，女士，請問您要到哪里去呀，我是出租車司機！”
由子欣慰地笑了，果然一切順利啊。她小心翼翼地問司機道：
“您好，司機先生！我想去一個叫‘樹海’的地方，不知，是否還來得及的嗎？”
出租車司機，搔了搔頭，又想了一想，未置可否地回道：
“女士，您確定要去的地方叫‘樹海’嗎？講老實話，從來沒有聽說過一個叫做‘樹海’的地方，請您再確認一下！”
由子，也有些吃不準了。她仔細地回憶著村上的描述，忽然會心地一笑，向出租車司機擺了擺手，說道：
“對不起，是我記錯了！那個地方也叫‘國際青年營’！”
出租車司機爽朗地笑著，“啪嗒”一聲兒，打了一個響指，又伸手向由子做了一個“請跟我來吧”的手勢。
由子，發現出租車司機，也是一位健談的年輕人。
“我說女士，你們東京人，真是會拽詞兒呀！
您乍一說‘樹海’，根本沒反應過來，您又說是‘國際青年營’，我才一下子悟過來。
沒錯，‘國際青年營’正對面的那片原始森林，真的像是一片‘樹海’呢！
‘樹海’這詞兒，真好聽！”
從早上出門，馬不停蹄地一直折騰到現在，眼下又是一段晃晃悠悠的山路，由子困得實在抬不起眼皮兒了，但還是盡力地應承道：
“是啊！一片黛綠色的汪洋大海，真的好美啊！”
年輕的司機，瞄了一眼后視鏡里精疲力竭的由子，便知趣地不再吱聲了。
當“國際青年營”那幢白色的二層小樓，展現在由子眼前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鐘了。
晚霞尚未露頭，但也顯出時近暮色的光景來。
不過，在一片黛綠色汪洋“樹海”的襯托下，那二層小樓，像極了童話世界里森林深處突然冒出來的，鑲著金邊兒的“白房子”。
由子付了出租車費，便朝“國際青年營”走去。
那年輕司機，好心好意地提醒由子道：
“女士，您確定今晚，就在這里落腳嗎？時間還早，我不介意，再多等您一會兒！”
由子轉過身來，淺淺地朝司機躬身一笑道：
“放心好了！一切都安排好了，就在這里過夜！再見！”
出租車司機，最后一眼看到由子的身影，還是在后視鏡里。由子正安閑地走上樓梯，一位老婦人站在白色臺階上，一副像是歡迎由子到來的模樣。
年輕司機，這才放心地一腳油門兒，很快便消失在回城的山路上。
由子憑欄遠眺，能認出來杉樹、櫟樹、松樹、橡樹等等，還有她認不出來的樹，緊緊地挨在一起直聳云霄。
由子抬起頭來，看著樹梢與天幕相接的那條淡淡的，金黃色的鑲邊兒，只看了幾眼，便不敢再看下去，那是一幅令人壓抑、恐懼、窒息的景象。
仿佛自己和整座“國際青年營”，都置身于黛綠色汪洋大海的海底，頭頂上便是那無邊無際的海水，隨時隨刻都會傾覆下來。
“您好呀！請坐吧，我給您煮了一杯熱咖啡，請吧！”
那老婦人，面目慈祥，腿腳靈活，就在由子發愣的這一小會兒，就已經把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放在了小木桌上。
老婦人微笑著朝由子招了招手，示意坐下來，休息休息。
“您好！給您添麻煩了！”由子輕聲致謝道。
“沒有的事！歡迎光臨啊！”
老婦人也坐下來，像是接待一位老朋友，兩手攤在膝蓋上，也跟由子似的放松而自在地凝望著“樹海”。
由子，啜了了一口咖啡，像是細品滋味似的，怔了一會兒，默不作聲。
忽而由子竟然“噗嗤”一下笑出了聲兒，扭臉對那慈祥的老婦人說道：
“哎呀！我被人騙了呀！您煮得咖啡，并非傳說中的那么難喝呀！”
老婦人也跟著由子笑了起來，連忙朝由子擺手道：
“哎！這里的‘傳說’實在太多了呀！還好，您回去后，可以跟大家澄清一下啊！”
老婦人的話，讓由子傷感起來，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那老婦人。
看來，“這里咖啡難喝”的傳說，還得繼續下去，由子無法幫她完成“澄清”的使命。
由子啜著咖啡，好奇地問道：
“您為什么不問一下我的來意呢，老人家？”
老婦人，看著由子那美麗精致的臉龐，伸出手來輕輕地握住由子的手腕，擱在自己膝頭上，像是醫生號脈，又像是臨別囑托，黯然濁黃的眼睛盯著由子，回道：
“孩子，來的自然來，去的自然去，打聽人家的來意，便是打攪人家的心思啊！”
老婦人的話，讓由子徹底釋然了。
看來，她真的找到了人間的盡頭。
是啊，沒有前途的前途，不正是人間的盡頭么！
老婦人，站起身來，默默地轉身而去，就這么把由子一個人丟給了“樹海”。
不，準確地說，此時的由子，還有其他的“伴兒”。
“樹海”邊緣，錯落有致地分布著一些農田。一老一少，正在田間忙活著。
是村上“傳說”里，那追趕小白兔的一老一少么？
一個老頭兒，一個是兒媳，或是女兒？
想必，那條看不見的，卻橫在他倆與由子之間的田間小路，也是真實存在的咯？
由子邊啜著咖啡，邊思量著那一老一少。
“那倒真是一個麻煩呀！”
起風了！森林開始舞動了！“樹海”就要傾覆了！
由子驚愕地看著眼前的景象，村上欺騙了她！
村上的“傳說”里，絕沒有由子眼前的這般令人恐怖的景象。
那山風，自“樹海”最深處，肆意地撥開粗壯挺拔的林木，直奔由子襲來。
那山風，吹得由子睜不開眼睛，是一種刺骨的冰涼，是一雙要把由子撕成碎片的無形巨手，是一位要把由子的靈魂赫出七竅的神冥。
由子吃力地站起身來，扶著樓梯欄桿，頂著那邪祟作怪的山風，走下樓梯，就這么艱難而剛毅地站在“樹海”面前。
“來吧！既然你已伴我一生，就讓我想再看你一眼！”
由子的呢喃，恍若一句咒語，山風退了，“樹海”靜了。
“樹海”里仿佛有了新的動靜兒。
那黛綠色的汪洋大海，裂開一道峽谷，一座黑色巨塔自峽谷底部直聳云霄。
由子掏出一個小藥瓶兒，一大把白色的小藥片兒倒在掌心兒里，閉上眼睛，一口吞下。她從來不是一個意志薄弱的女人，卻也擔心自己有失控后悔的一瞬間。
由子爆發出平生最大的力量，朝那條看不見的田間小路直奔而去，繼而縱身墜入那既無時空，亦無方向的“樹海”。
“嗨！我說，那女人，別往林子里跑啊！”
那田間的一老一少，都吃驚地看著奔跑的由子，老頭兒急急地吆喝著。
“難道，你比兔子還傻嗎！”
那年輕女人，則不僅跟著吆喝起來，而且背起地上的一捆尼龍繩，撒腿便朝由子追了過去。
光線突然暗了下里，由子已經跑進了“樹海”，可是后面追趕而來的那一老一少，實在令她放心不下。
樹墩呢？那大樹墩呢？就是那只小白兔趴過的枯木樹墩呢？
村上的“傳說”里，好像就是那個大樹墩，是一條生死線，小白兔就是趴在大樹墩上，向那一老一少訣別的呀！
“啊！看見了，看見了，原來在這里呀！”
由子輕松地越過了大樹墩，剛跑幾步，卻又停了下來，突然涌起的好奇心，使她想看一看那一老一少的模樣。
由子，剛轉過身來，就發現自己干了一件傻事！根本不該停下來！
那年輕女人，腰上系著一根尼龍繩，竟也跑進了“樹海”。那老頭兒，則雙手拽著尼龍繩的另一頭兒。
由子只得掉頭繼續朝林子深處跑去，她竟然聽到了流水的動靜兒。
“有水聲兒，但愿是一條干凈的小溪，終于可以洗洗臉，洗洗手，再把腳也洗一下，美美地睡上一覺，就到家了呀！”
由子思忖著，便慢慢地放緩了腳步，兩只眼睛仔細地搜尋著小溪的下落。
“您聽我說，女士！您先停一停啊，女士！”
由子轉過身來，發現自己終于變得安全了，便很樂意向那一老一少，致一聲歉意。
那枯木大樹墩，果然是一條生死線啊！
年輕女人，系在腰上的尼龍繩還有很多富余呢，可她就站在大樹墩上，再也不敢前進一步了。
“謝謝！實在給二位添麻煩了！對不起！那就，先到這里吧！”
“您聽我說，女士！您絕對不比一只兔子更傻吧！”
由子笑了起來，年輕女人似乎也用“傻兔子”比喻過村上吧。
“這里，不關您的事！總之，給您添麻煩了！我要走了！”
“不！不！不！不管哪個渾蛋告訴過您這里的事，都不是真的！是那渾蛋騙您的！
警察會很快把您，從林子里揪出來的，真的！女士！警察會告您，破壞植被啦，企圖縱火啦！
總之，讓您身敗名裂的意思！
您想死的話，這里絕對不是一個好去處！
警察會把您，活著揪出來的呀！女士！”
由子朝那一老一少，深深地鞠了一躬，便不再回頭。一邊繼續搜尋溪水的下落，一邊跟自己說著悄悄話：
“那就，先到這里吧！由子！”
“是誰告訴您這里的事！是誰啊？是哪個渾蛋啊！您上當了呀！那渾蛋，是故意告訴您這個地方的呀！”
由子的身影，不一會兒便湮滅在這黛綠色的汪洋大海里。
村上喬夫，精疲力竭地癱坐在老頭兒身邊。那年輕女人，正仔細地歸攏著散亂一地的尼龍繩。
年輕女人，自說自話般的說道：
“由子女士，讓我捎話兒給您！”
村上氣喘吁吁地，看了一眼年輕女人，忿忿地回道：
“胡說八道，你怎么知道她叫‘由子’！”
年輕女人，只管歸攏尼龍繩，并不生氣，淡淡地回道：
“您嘴里，不是一直大喊大叫著‘由子’么！”
村上怔了一下，卻仍舊不信年輕女人的話，追問道：
“全是鬼話，她怎么知道我站在這里？”
年輕女人，停下手里的活計，盯著村上，突然竄到村上跟前，薅著襯衣領子，直接把村上從地上提溜了起來。
“沒錯！您千真萬確地，就站在這里呀！你就是那個渾蛋吧？就是你把這里的事，告訴由子的吧？你這渾蛋！”
村上滿臉驚愕地，盯著年輕女人的眼睛，不由地渾身打了一個激凌，問道：
“由子，讓你捎什么話給我？謝謝！”
“讓你啊，好好的活著吧！”
“就這些？”
“就這些！”
那老頭兒，早有準備似的，當村上不顧一切地向“樹海”里沖去的時候，老頭兒已經死死地抱住了村上的腰。
任憑村上張牙舞爪，拼命掙扎，也是無濟于事。
年輕女人，就用剛剛歸攏好的尼龍繩，把村上的手腳捆了個結結實實。
“等警察來了，他們說放了你，我就放了你！”
年輕女人，朝村上的臉上，狠狠地啐了一口。
“渾蛋！殺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