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延遲心動
- 效水鏡子
- 4477字
- 2021-09-29 23:26:59
“我知道你們教會醫院的款項來源一大部分來自于紅十字會。我還知道紅十字會是民間的慈善組織,主要是商賈富人掏腰包出錢,和市政廳沒有關系。但是昨天聽知岐電話里頭的意思,好像最近有要把紅十字會收歸政府所有的意思。”鄔敏敏急得快要跳起來。
市政廳要向紅十字會伸手了?沈熹薇聽著若有所思。如果第一步行動是斷了仁濟醫院的款項,那么下一步又要做什么呢,難道是想讓仁濟醫院成為政府的一只提線木偶?
“當年的事情都留在當年了,你們是一脈同生的血親,知岐他到底還是你的哥哥。他聽聞你在國外上學困難重重,定期往你的賬戶里面存了足足的錢,雖然你都沒有動……”
“除了他,我還在南京見過知岫,還有香港那幾位沈家哥哥……沈家到底是出英杰,個個都是抖一抖震三分的人物呢。我們說話時候每每提起你,大家都是惦記你心疼你的。或許你們之間,不用這樣的,只要你愿意,他們永遠都是幫著你,向著你,支持你的。”
沈熹薇不作言語。
看著沈熹薇沉默,鄔敏敏輕輕地嘆了口氣。
她素來知道小薇的脾氣,還有小薇和沈家之間這陳年的冰封。事情不會那么輕易地改變,如果那么容易,或許今天的上海灘就不會有這樣一位剛柔并濟的那女醫生了。
沒辦法,是幸,也是命。自己能做的也只是努力和嘗試,
鄔敏敏垂下眼,從手提包里翻找幾下,取出一方信箋來,“這個是下個月在滬太太圈子里的宴會請柬,小薇,我知道你不喜歡社交,但是若是一條路走不通的話,那就試試另外一條路吧。”
或是讓銀行家企業家繞開什么慈善基金會,直接向醫院捐助款項,或是議會投票的時候,持有一定的反對意見……那些人,多數還是唯幾個頭部的大佬馬首是瞻的,攻克了一個,后面的都會松快下來。這場太太宴會里頭,多少能碰上說得上話的人。
最后,鄔敏敏站起身,給了沈熹薇一個大大的擁抱,她把臉埋進柔軟的羊毛里面,悶悶地說,“小薇,不論如何你永遠都是我的朋友,我是真心的希望你過得平安,過得幸福。”
擁抱之中,敏敏還有話將說未說。明明是金玉良緣琴瑟佳人,最終卻鬧到了天各一方,不可收場的地步。與心里,她是看好傅家七公子的,也愿著二人有朝一日破鏡重圓。但眼下的仁濟醫院搖搖欲墜,傅家和南京那邊的關系又鬧得僵,她不知道兩個麻煩纏身的人碰在一起會怎樣。
有些事情,還是隨著老天好了。
鄔敏敏走后,信箋留在了會客廳的桌子上。原本留下的還有一張價值不菲的支票,但是被沈熹薇嚴辭拒絕了。
從樓上的窗子看下去,敏敏走上了一輛氣派的專車,那是特供給市長夫人使用的。仆從們恭恭敬敬地為其關上車門,車子拐過路口,慢慢消失在了視線里。
沈熹薇有些乏力地靠在沙發上。
秘書柴菲敲門進來,說是剛剛市政廳又打來了電話,希望請沈醫生能夠抽空前去一趟,喝茶小敘。
“三番兩次地打電話來,到底是有什么舊情這樣著急地和我這個妹妹敘。”沈熹薇很是煩惱,兩手掩面,長嘆一聲。遠處的,近前的,煩惱接踵而來。
“晚上一起吃飯吧,您想吃什么?我來訂位置。”柴菲微笑。
沈熹薇擺了擺手,表示今天沒什么胃口。
“相信我,吃了晚飯,就有胃口了。”素凈的襯衫套裙下面,柴菲的性格很陽光,面對困難的問題,永遠是一副樂觀向上的模樣。
這一天的工作格外的忙,晚上一直干到接近九點鐘,沈熹薇才騰出個空來,然而這個時間,大概也沒什么飯可吃了。
“牛排已經等著急了。”柴菲的那輛寬敞的大黑汽車就停在門外,下了班的柴菲,古靈精怪的原型就暴露了出來,不由分說打開車門,推著沈熹薇就上了車。
穿過蔥蔥的梧桐樹,目的地是一個門臉窄小頗為隱蔽的西餐廳,不用開口,店經理見了柴菲的這張臉,便帶著兩個人上了樓。
二樓窗邊的方桌上鋪著方格布,雕花瓶子里面插著一束鮮花。二人落座后,店經理又往方桌的側面加上了一把椅子。
“這……”沈熹薇一驚,不會是相親局吧?
“見個朋友而已。”小柴菲眨眨眼,翻看菜單。
鐵質的花窗上鑲著大塊的玻璃,室內暖融融空氣的與窗外陣陣冷意相交在玻璃窗上,凝成一層薄薄的霧霜。
瑩瑩的燈火映照在霧霜上,隱約地看出兩個模糊的影子。其中一個興致勃勃地和餐廳店經理討論著菜品的口味,另一個則單手托腮望著窗外,眼神發空。
回過神來的時候,面前已經擺上了前菜,是誘人的鵝肝醬和甜湯。
“這里承載著我童年的記憶,味道很不錯的。”柴菲率先拿起了勺子。
“是個中國人開的,小的時候父親經常帶我來吃。后來跟著家里人去了美國,明明吃的是更加正統的西餐,我居然還想念著中國的味道。”
“他們都在舊金山,我也以為美國一去不再復返,未曾想有一天會再坐進這里,還是和我的師姐,沈醫生。”
“我也沒想到。”沈熹薇垂下眼簾。
柴菲是她在賓大讀博期間所帶的一個本科小師妹,一眾金發碧眼的學生當中,沈熹薇獨獨挑中了這個姑娘,深邃的眼窩,高挺的鼻梁,卻長著兩個黑黑的眼仁。后來空隙中閑聊得知,原來這個姑娘是個混血,媽媽是上海人,父親則來自法國
小姑娘勤奮有余,天資也足,沈熹薇料定她會是外科領域一顆冉冉新星,于是在回國之前曾經拜托導師再重新為其分配一位師姐,未想到臨行前的碼頭上,一眼便看到了這個混血姑娘。
“你應該馬上回去繼續學業!”沈熹薇疾聲厲色,大力地把柴菲往碼頭下面推。
“戰事起了,人才緊缺,師姐帶著我回去,會實現一加一大于二的價值。”混血的姑娘執拗。
實在是沒有辦法,一個月之后,輪船靠岸。沈熹薇拿著賓大導師所書寫的推介信找到了仁濟醫院的院長,一位基督教傳教士。昔日的塞西婭師姐成了掛牌出診的沈醫生,而混血師妹索菲婭變成了她的隨行秘書。
“你從賓大退了學,家里人不會怪你?”沈熹薇攪了一下勺子,有些擔心地詢問。
“應該不會。”柴菲歪了一下頭,笑著說,“就算怪,就讓他們怪去好了。我媽媽曾經說過,她不會百分之百的理解我,也不會百分百的支持我,但是既然我這樣選擇了,就這樣做去。我所親近的應該是這個時代的無數后浪,而并非她一個前浪女人。”
沈熹薇驚嘆于沈家母親的胸襟和氣魄。果然是個新式的家庭,能接受得了中外的聯姻,生下個混血娃娃,思想也足夠豁達前衛。再回想起自己那個如黑布罩子一樣令人窒息的家族,無奈中只能搖頭。
正想著,身側的椅子被拉開,沈熹薇感到身邊騰起了一陣室外帶進來的冷空氣。
禮帽,圍巾,皮手套,呢子外套,一樣一樣地由服務生接走,一位戴著大塊金表的文氣先生落下座來。
“上這擺譜來了?”柴菲丟去一個兇狠的眼色。
“也沒誤了事情。”那個先生收下了眼神飛刀,舒適地把椅子拉到桌前,然后低頭看了一眼亮閃閃的手表。
這位大概就是傳聞中的那位柴家二公子,柴菲提起過的那位“交個朋友”的小叔叔了。
“誰知道你還來不來,沒點你的份,自己看看有什么吃什么吧!”
那個先生也不在意,接過菜單隨意掃了兩眼,給服務生報了一個不知道什么名字的酒,“吃過了,你們吃。”
柴菲又飛了一個眼神,在其耳邊惡狠狠道,“別怪我沒提醒你,趕緊把你那一套少爺譜子收起來,人家沈醫生的行情可是好得很,要不是我這個近水樓臺,現在號碼牌可輪不到你。”
“加份意面吧。”那先生嘆氣。
中間的空檔,服務生端上了正菜。
“不管他,咱吃咱的。”柴菲舉著餐刀興致勃勃。
整整忙了一天,肚子里早已空空,沈熹薇也象征性地拿起餐具,搗了幾下眼前的惠靈頓牛排。不得不說做得很正宗,酥皮,松露,火腿,每一樣都搭配得恰到好處。
“如果沒什么問題的話,從明天開始,我就開始正式追求沈小姐了!”那位先生忽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后將空杯“當啷”一下擲在桌上。
桌上的牛排都為之一顫。
“柴家的祖根在寧波,明清時期國門開開關關反復幾次,積累下一片百年產業。祖父和父親早年間出洋留學,感嘆于西方的機械工業的發展,于是仿著德國在上海和浙江開了制造廠。家中伯父經濟學出身參與了我國貨幣的發行和關稅談判,至于家姐,也就是柴菲的母親,在美利堅和法蘭西均有公司,去年開始籌備上市。”
說道此,那先生無緣由地笑了一下,往這邊看向過來,“還剩下我,沈小姐,有興趣了解嗎?”
柴菲尷尬得滿臉流汗,手指緊緊摳著方格桌布,腳在底下猛踢皮鞋。沈熹薇則撂下了刀叉,放出的言辭擲地有聲,“或許眼下可以直接求婚,明日拜堂好了。不如說說看,名下的財產作何打算?養育兒女又有什么見解?”
那個先生不緊不慢,似乎聽不出是反話,“浙江,上海,美國各有房產幾套,股票一些,現金存在銀行。以上資產婚后可以全數與沈小姐共同支配。目前的收入主要是幾個廠的利潤分紅,哦對了,最近在中央銀行掛了個閑職,每個月有幾百大洋的微薄薪水,數字不多盡數交給沈小姐保管好了。”
“早前聽聞沈小姐曾育有一女,若日后再得一子,家中豈不湊成好字?”那個先生挑挑眉毛,怡然自得。
面對眼前的此情此景,柴菲已經瞠目結舌。一邊對于自己這位小叔叔大發獸性所不齒,一邊又對于沈醫生奔放大膽的言論所驚嘆。
“好了好了,不和你們開玩笑了。”那先生見狀,擺了擺手,連聲笑道,“仁濟醫院的事情并非死局,沈小姐你眼下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就是獲得一個足夠有力度的身份背書。”
“上海的,南京的,頭面上的那些人也并不全是金條換煙土的主兒,現在東北的戰事起來了,錢應該花在哪他們心里頭有數。只不過古來打仗都講個師出有名,那些人就算是有心照顧仁濟醫院,這個幫襯的立場也需要有著個由頭。”
“現在是萬事俱備,只欠上一股東風。我這邊追求沈小姐搞得大張旗鼓人盡皆知,造出個聲勢出來,善款白銀自會嘩啦啦地進賬來。”
“你是不是很早就認識我了?”沈熹薇忽然抬眼,問道。
“哈哈”那先生拍手一笑,“確實如此。當時在美國華人同鄉會的時候,就對沈小姐有所耳聞。后來也是受人所托,請求我務必要在為難之際顧全沈小姐的安危。所以在美國的時候,我們其實就已經見過了。”
“咦?你這是公中有私,還是私中夾著公了?”柴菲有些驚訝,“看著你這些年身邊都沒飄幾片桃花瓣,枉我較勁了腦汁給你們撮合。我可警告你,甘做石榴裙下臣的人可不止你一人,像你這樣這樣心不在焉的,可沒什么好下場。”
“不敢不敢,公是公,私是私。沈小姐若是有心里有意中人,大可不必在意我。”
“什么?你還沒看上沈小姐,可真是膽大妄為!”一旁的柴菲更加吃驚,舉起餐刀,差點要現場屠殺親叔。
這一場大膽的飯局之后,柴家二公子深夜幽會的消息便不脛而走。
就連報紙上也刊登了這樣一出沒頭沒尾,煞有其事的花邊新聞。
偌大的版面上掛著一幅柴二公子身著黑袍,頭戴方帽的的大相片兒,說二人于多年之前大洋彼岸求學的時候結緣,驚鴻一瞥,一見傾心。不過不知道是不是記者的消息不夠靈通,女方的照片沒有刊登出來,對于這個緋聞女主到底是怎樣的傾城美貌,世人未免猜測不已。
也是自從登了報紙之后,仁濟醫院便收到了流水一樣的鮮花。
火紅火紅的玫瑰訴說著熾烈的感情,這樣一樁驚天的大八卦,擾的各個科室里面的醫生護士們紛紛交頭接耳。沈熹薇無奈,讓人幫著把那些花全都拆了,各個診室病房都給插上幾朵。
“樓上到處都是大紅花,像是要辦喜事呢!”小柱子趴在床前,擺弄著插花的玻璃瓶子,“少爺,您渴不渴,小柱子給您倒點水?”
傅騫將之前枕在腦后的手放下來,撐了下身子,換了個靠坐的姿勢,轉過臉來。
墻上掛著的燈泡瓦數不高,光線在眉間和鼻梁下投出一條陰影。
誒?福滿柱琢磨不出七爺這是個什么表情,以為有什么吩咐,連忙探頭向前,結果頭頂上“邦”地一聲,猝不及防地挨了個結結實實的腦瓜崩。
“就你那兩瓣小腦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