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奶奶發病的緣由，劉全菊也已經知道，她總認為是自己責任，惶恐不安反復向她侵襲，于是，內心再一次萌動起離婚的念頭。

許林生進了幼兒園，干媽已經完全離不開他，每天早晚準時接送，只是放假和晚上才由劉全菊看管。

事實上，從許林生出生起，原本的身份保密到了最后，也僅僅只是日漸耳背眼花的許奶奶不知情，平常生活中，干爹干媽和林武月已經完全與許林生打成了一片，那種天然的血緣關系讓禁錮形同虛設。

其次，許文杰在鄉鎮工作的兩年時間里，與許林生見面機會大量減少，加上內心的分寸感，父子關系相當微妙，當然，許文杰一旦發起火來，頑皮淘氣的小霸王還是相當害怕的。

飛轉的時光把許文杰送進了三十歲，俗話說三十而立，可許文杰卻開始時常失眠，覺得自己就像《西游記》里的孫悟空，棘手的事兒一個又一個如同妖怪除也除不盡。

每個周末雙休日，只要沒什么需要加班的公務活動，許文杰都會一個人回布順鄉看望奶奶。

他一般不帶劉全菊，一則擔心引起奶奶不適，二則害怕劉全菊尷尬。

然而，女人的敏感還是讓劉全菊壓力倍增，當許文杰從老家疲憊不堪回來，她禁不住又一次地點燃離婚話題：“杰哥，我在你們許家已經左右不是人，你也為難，我倆還是離了吧，這樣一來，你可以再生一個，我們雙方都解脫了！”

“我說過多少遍不要再提離婚，你是怎么搞的嗎？”許文杰有點控制不住自己情緒：“你完全沒有必要在同一件事情上徒勞地兜圈子，少想那些沒用的，你沒做錯什么，不要把一切都往自己身上攬，別人說什么你管不了，你能管的就是讓自己不在意那些閑言碎語?！?

劉全菊嚶嚶地低泣起來，命運似乎把她和許文杰打了一個死結。

在許文杰看來，如果和劉全菊離婚，那么自己過去所做的一切都會變得毫無意義，比如對好兄弟林武明的承諾，曾經暗地里施計劉全菊的愧疚彌補，以及妻子身心最無助的時候走人等等，這是他人生信條的壓艙石，丟不得！

劉全菊的為難之處在于不能生育，沒有維系堅實感情的紐帶，還間接造成許奶奶翻病，有一種在許家無法落腳的心理陰影。

她認為自己如果真心愛許文杰，就應該學會放手，而不是拴著他，盡管丈夫的離開會讓自己的生活重陷困頓，但至少他會徹底得到改觀。

已經很少抽煙的許文杰到抽屜里找了一只煙點燃，使勁吸了兩口提振精神，直到傳來妻子咳嗽的聲音才想起妻子手術后的身體對此過敏，便迅即掐滅火煙頭。

眼前這個蜷縮在沙發上瘦削憔悴的女人，經過命運不公平的捶打，與七年前許文杰第一次見到時那個一對小酒窩，扎著麻花辮的清純小姑娘相比，已經天壤之別。

冷靜下來的許文杰流露出憐惜的目光，他靠近劉全菊坐下，一只手輕撫她顫動的肩膀，然后帶著自責的語氣說：“菊妹子，結婚后總讓你生活在不安中，說明杰哥沒有盡到責任，你可以把所有的委屈和不滿怪罪于我。”

“杰哥，我是真心的為你好，我覺得自己不配擁有幸福！”劉全菊稍微抬了一下頭，紅著眼眶哽咽道：“如果分開過，你會比現在強得多！”

許文杰迅即用手掩住劉全菊嘴巴，不讓她說下去，并低下頭，分別在她左右臉頰酒窩處親了親，然后故輕松地說道：“人生短短幾十載，我倆爭取活出自己能力的上限，如果家里的一切都拿來進行試錯還是輸了，至少沒有遺憾！”

男到三十一枝花，劉全菊閉上眼睛把頭斜靠在丈夫的胸脯，感覺到他還是七年前暮春時節，自己在老家的小學第一次見過的穿著白襯衣，戴著黑邊眼鏡，微翹嘴唇講課的那個文質彬彬的酒窩老師......

第二天上班，許文杰辦公桌一堆信函和雜志報刊中夾雜著葉臘梅的來信。

杰哥哥:

首先，祝愿奶奶早日康復，并匯款80元略表心意！

很多時候，我不能用筆表達自己的激動，總是等到海潮退盡后，再安安靜靜，從從容容地呼喚你。

只是，如果你稍稍留心一點的話，你會發現海仍在微微喘息。

因病請假很長時間才去漢春函授，同班的大姐們可樂壞了，問這問那，真沒想到自己能給大家帶來這么多喜悅。

少上十多天的課，我也得敷衍一下了，洗漱完畢，到教室里看書，但心里總不怎么踏實，故不忙著回寢室鋪床。

好家伙！一封信竟躲在被子里睡大覺，杰哥哥，你終究還是說話了，是不是？迫不及待地拆開信，只要聽到那聲親柔的呼喚，我什么都好了，什么都不缺少了。

杰哥哥，你相信我能聽見你那親切溫柔的聲音嗎？每次收閱你的信，看到稱呼，我就仿佛見到你就在我面前，你的眉，你的唇……

本不想多說什么，可還得說明一下，每次給你寫信，總是寫了又撕，甚至貼好郵票了也發不出去。

這次，我是下定決心了，可找遍了抽屜的每個角落，僅尋得這樣一個皺皺的信封，且在寫地址時也出了毛病，許多跡象均似在阻止我。

但已顧不了這么多，如果中午不發這封信，待會兒，我是沒有勇氣了。

望見諒，實在是沒有辦法，我竟這樣傻！這么多年了，自己還這樣，我真恨！

如果真有來生，我只要愛，什么也不要！因為我這一生過得太累、太委屈、太蒼白、太多牽掛了！

我只渴望他抱著自己，讓我將今生的委屈訴盡。不要笑話我，冤家！如果你現在在我身旁，我定會吻死你！

杰哥哥，我的愛，為什么，我竟這樣癡心？這些瘋話，看了就燒了，別留著，我怕……

每次來漢春，就覺得離你又近了些，竟然莫名地激動起來。

考試結束后，我得馬上回去上班，現在醫院特別忙，否則，我真會忍不住來見你......

不能就寢，隔壁寢室的同學們在開歌詠晚會，一陣陣的歌聲從窗外飄進來，一聲聲情切切，意綿綿地嬌喚在牽扯著人的心。

杰哥，我的心融入她們的歌聲中，我走進了她們創造的意境里。

你聽：“我有一顆紅豆，帶著相思幾度，我有一顆紅豆，伴我燈殘更漏，愿付晚風送去，送給伊人收留……”，“只要你過得比我好，過得比好我……”

杰哥哥，難道你不醉？“難說我無情，難怪你傷心?！薄安粩嘣摂唷蹦敲雌嗲?，那么無奈！我竟聞之欲啼了。

是我情感太豐富嗎？哦，“情歌哦，情歌！”，常常，我不能自己，曾珂廉說我是奇思異想之徒，是嗎？

不能再嘮叨了，得好好睡一覺，前夜在家冷醒，起來拿被子，竟感到頭重腳輕，走路沒立準，好似煤氣中毒一樣。

昨天早晨起床，頭昏、惡心，直到中午才好起來。不知道低血糖還是它因。

記得算命先生曾堅定地斷言我得活79年，照此情形，我看他得卷八卦圖了。

其實，人活得愈長，受的罪也愈多，老死不如早死，我不貪戀什么。

祝

工作順利

yelamei

1997.9.*夜

葉臘梅在信封里還面還放了一顆如同心形一般的小紅豆，許文杰用手夾著看了又看，想不到紅豆是這個樣子。

紅豆攥在手心，許文杰百思不得其解，葉臘梅為什么也那么悲觀呢？她的情緒起伏怎么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