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家房間少，喝酒后的許文杰就睡在客廳的沙發上，姐姐怕他受涼，晚上起床還替他加蓋了被子。

凌晨五點，許文杰被窗外的風雨聲吵醒，老天爺似乎也不給好臉色了。

披衣起來靠在沙發上，半年多來與葉臘梅交往的點點滴滴不斷在許文杰的腦海翻騰，拋開暗藏的部分，情感上的體驗還是非常美妙的。

從內心出發，許文杰覺得葉臘梅是很不錯的女孩，心地猶善，更可貴的是善解人意，如果沒有那不堪的一幕，自己或許會奮不顧身，決不放棄。

盡管已經下定了切割的決心，但許文杰不想因此而傷害葉臘梅，畢竟她也是一個弱女子，雖然自己很痛，落井下石的事不能做。

許文杰就著桌子鋪開信紙，絞盡腦汁開始尋找分手的理由，即便有點牽強附會，但決不能把壓死駱駝的那根草給抖落出來，這是自己做人的基本準則。

他匆忙寫上自己欲分手的原因，什么自己曾經有過“心理變態”，可能潛伏著間歇性精神病癥狀，不想連累她，其次，把愛情和婚姻分開，認為彼此更適合愛情而非婚姻等等。

早八點，黃麗娟來取存放的東西，許文杰把寫給葉臘梅的信件交給她帶回去，并告訴她自己與葉臘梅的關系已告一段落。

看得出黃麗娟很自責的表情，但許文杰什么都不想說，他盼望盡快回到奶奶身邊，或者去找林武明喝酒。

望眼欲穿，翹首以待的葉臘梅在國慶節上午十一點鐘的時候，收到臉帶慍色的黃麗娟敲門遞來的一封信和一聲嘆息。

黃麗娟一聲不響地走了，葉臘梅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她迅即關上房門，撕開信封，熟悉的字體越來越快地如同一顆顆子彈穿過胸膛，血液汩汩冒出。

臉色也蒼白起來，手不停顫動，最后，她一下子就撲倒在床上，咬住枕巾低聲哭了起來，任眼淚嘩啦嘩啦地浸濕一片。

從接到許文杰信件通報要過來的那一刻起，她的心思就已經騎著天上的彩云飄來飄去幾天了，如今跌落下來，滿地都是碎片。

就這樣躺在床上一個晚上，直到第二天室友從鄉下回來，發現葉臘梅的眼睛紅腫，頭發凌亂，撕碎的信紙如同白色的花瓣圍在周身，仿佛在祭奠一段最為珍貴的情感。

此時的室友，不用問就知道這是失戀的癥狀，她只能象征性地安慰一下，然后幫忙打飯和打水，因為誰都知道這種傷痛無法速效，只有時間才是解藥。

以后的幾天，徹骨的寒意直透心肺，葉臘梅消瘦得不成樣子，就像是大病了一場。

盡管這場她自認為轟轟烈烈的愛情只是排演，但已經深入骨髓，難道愛情真的是一個看起來很硬的玻璃，實際上卻經不起考驗嗎？

當一個人的愛情破滅，往往以后最折磨人心的是曾有記憶；就像林黛玉葬花一樣，地上的花好葬，心里的花怎么葬呢？

“酒窩、接吻、字跡、信件等等情感的符號，反復在腦海中穿梭，攪得葉臘梅無法入睡。

她索性起床在日記上發泄，過后還是心有不甘，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給許文杰寫了一封信。

許文杰在國慶的上午就返回了楚家，他覺得自己坐了一個世紀的班車。

在布順鄉，林武明和劉全菊去了縣城過節，許文杰那里都不去，只拿著幾本書在家陪伴著奶奶，直到假期結束才騎車去布平鎮上班。

到了辦公室，他習慣性地先找有那熟悉字體的信件，竟然真的有一封，讓他倍感意外：

杰哥：

My love！

先讓我說：“對不起，愛！”

我已經中了魔，接連幾個清早起來，站在鏡子前，里面總是你的影子，我想竭力對你笑一下，卻總笑不起來，逼出來的卻是不爭氣的淚水。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流淚的，也許正如我過去憎惡別人哭泣一樣，如果我真的哭了，那一定是憋了很久的。

奇怪啊，素來不在意別人的葉臘梅竟被一個人左右，他的一舉一動，一笑一顰無時不在影響著我，牽扯著我。

盡管我努力裝得無所謂，顯得超然灑脫！可心卻在固執地告訴自己道：“你放不下啊！”

是的，我割舍不了！幾翻欲去，幾次駐足，謎一般的情感主宰了我，而自己已沒有詮解的能力。

有時，我真想忘卻過去，象撕毀陳舊的日歷那樣果斷，不留痕跡。

令人不能容忍的是，愛又分明地打印在今天的日歷上！那樣赫然醒目！于是，我又放縱自己，愛得更深了，更執著了。

“愛情≠婚姻。”你說，你將我那玫瑰色的夢擊得粉碎！

過去我一度嘲笑那些找不到愛情就草草委身于婚姻而又以愛情≠婚姻掩飾自己的不幸和聊以自慰的人們。

我苦苦找尋著自己的愛，自己的歸宿，只有愛的小屋才能激發和喚起我的進取！只有將自己完全奉獻給事業和愛人才是真正的幸福！

而你卻冷酷地告訴我，丘比特將兩個互相傾慕的人的身心融合以后，卻是墳墓中的死尸！

哦，我不要！我怎能讓你滾淌在脈管中的熱血變冷，干涸？你應該擁有全部！

我不能做你的妻子，因為我的感情太豐富，太細膩了，也太易碰傷了。

因為我接受不了“女人無才便是德”的“優良傳統”，更重要的是我不是一個在戀愛上如你希冀的一張白紙一樣的女孩子。

我身上至今還被套著沉重的枷鎖，雖然我漠視它，但旁人卻很熱心。

找一個能讓你肆意馳騁的好女孩吧！她會殷勤地端來美味，在你餓了的時候；累了，她有驅除倦意的溫柔。

你可以忽略她的存在，當你不需要她的時候！她的眼睛永遠不會訴說哀怨（女人本該這樣？），我不會嫉妒她。

如果你需要，我甘做你另一空缺的補充，讓我做你柏拉圖式愛人吧！我無怨幽，只要你能幸福，我就得到幸福的滿足了。

現在，我弄不清自己是怎樣一個人，有人說我是冷血動物，有時真希望自己能熱情一點，可力不從心。

而你讓我蛻變成情癡，我想冷漠一點，難過的是事與愿違，好像是難以自拔了。

杰哥，但請你明白，我的愛并不妨礙你的選擇，因為我不愿自己的愛對人是束縛。

如果是這樣，我會痛苦不堪，我會鞭撻自己！相信我給你的是自由，杰哥！

好痛苦！好矛盾！但我想給你提一個建議，可以嗎？有時不要太自以為是了，在意一點別人吧！

為什么你要別人“又愛又恨”呢？其實，那不是恨，是心痛！是心痛，懂嗎？你為什么不用心去體慰？

不要惦掛我的處境怎么樣了，既然我找到了自己的愛，我就會忠貞不渝！所有的困難，我都會傲然視之。

雖然有時免不了頹唐一笑，感傷一點，我堅信，我的明天是美好的，我要爭取！

最后，已經如此了，考慮到人言可畏，如果有空來信，請寄到舅媽那兒，請她轉交給我。

能仍然將我作為一個知心朋友嗎？地址姓名：

古原縣教育局王瑛（轉交）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頭。吳山點點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

祝

快樂！

多情人

91.10.3夜

節前是掃尾式的忙，節后則是對積壓工作快速處理的忙。

白天，許文杰忙得焦頭爛額，又是整理報刊雜志，又是接聽電話，還得及時寫材料，完成領導臨時交辦的工作。

晚上，疲憊的身子一旦擺到床上，五味雜陳的心思便集中在腦海中打架，而且越想越凄愴，有一種小時候讀過的《賣火柴的小女孩》那種境遇。

從葉臘梅的信中可以感覺出她的痛苦一點都不比自己少，但她依舊帶著期待，并重新定位了關系。

許文杰的心還在亂如一團麻中，在沒有理清之前，他覺得自己最好是保持沉默，盡量去壓抑住不斷外涌的情緒，只在黑夜的暗地里咀嚼和消化。

小時候，他就是這樣子把自己當作受傷的蝸牛封閉在殼里，收獲著內心脆弱而又敏感的童年。

而現在，他再一次把自己當作受傷的蝸牛封閉在殼里，收獲著煙熏火燎，風吹日曬的失戀，他甚至覺得自己可能再也不會去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