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轉身的一剎那,他又不可避免地瞧見了那堵板墻。另一側的光線穿透板墻上一道道細小的裂縫,隱隱綽綽的仿佛一副天然而成的光影畫。布滿整面板墻的細小光影,使得腐朽酥爛的擋板顯得愈發不堪重負,似乎隨時會坍塌。馬愛國不禁想到,若是這面板墻真的倒了,會不會砸到小床上的高楊呢?可他又一想,若真要砸,那也必須是高楊在家時才會被砸到。現在的她不知身在何處,即便板墻想砸也未必能砸到她。思及至此,馬愛國竟不知自己是希望高楊被板墻砸到,還是不希望她被砸到。這樣的家庭氛圍,這樣的居家環境,對十歲的左右的小女孩來說實在不夠友好。也許……莫非……這才是導致她失蹤的罪魁禍首?這樣荒誕的念頭在馬愛國的腦中也僅存在了一瞬,隨即他便強令自己恢復了清明的意識。
馬愛國重新回到北側的屋子內。長時間的站立,令他上了年紀的腿腳有些吃不消,尤其是受過公傷的腰椎——被診斷為腰椎間盤突出——眼下更是已經開始隱隱作痛。他再一次環視了一圈屋內的格局。大床上堆放的都是被褥和衣物;小床上則是各類雜物;難得的一塊空地,也被課本和尚未寫完的作業本占據了。最后,他的視線落在了腳邊的那張方凳上。他本想就著那張四腳不穩的方凳坐下,可是伸出去的腳將將夠到凳腿,尚不及用力,方凳便撲棱一下倒地了。馬愛國無奈,只得彎腰去撿方凳。不料,身后的楊慧娟搶先一步。她扶正方凳后,又將小床上的雜物向板墻方向推了推,勉強擠出一塊位置,熱情地邀請馬愛國去坐。馬愛國不知如何是好。恰巧這時,高明業已洗漱完畢,重新回到了屋內。馬愛國見狀,索性就當沒有這回事,直接將注意力轉回到先前的談話內容上。
“你說,你是昨天晚飯后離家外出打牌,直至今早八點才重新回到了這里,然后討債者就找上門來,你被迫在外逃了一整天,直到瞧見你妻子給你發的消息后,才急匆匆地趕到了派出所,是這樣嗎?”見高明頷首,馬愛國指著桌上幾盒飄著淡淡酸腐氣味,明顯已帶有變質現象的飯菜,一臉嫌棄地問道,“這些不會就是你昨天的晚飯吧?”
高明將腦袋伸到飯桌上方,只瞄了一眼便用手掩起鼻子,咒罵道:“死丫頭,吃完飯都不知道收拾……”
馬愛國狠狠瞪了高明一眼。對方立即乖乖閉上了嘴巴。
“從早晨離家到傍晚出現在派出所的這段時間里,你沒有再回過家?也沒有見過你女兒?”馬愛國帶著慍怒的口吻,接著問道,“你最后一次見到高楊是什么時候?在什么地方?”
高明指著腳下的地面,回答道:“昨天晚上,就在這里,我們父女倆一起吃的晚飯。”
“之后呢?”
“我說過啦,我吃完飯就出去打牌了,打了一整夜……”
“你離家的時候,高楊在做什么?她有沒有表現出任何反常的舉動?”
“我走的時候那丫頭在做什么……”高明忽然間吞吞吐吐起來,“她就在自己的小床上……應該沒什么問題……”
馬愛國見高明又露出了鬼鬼祟祟的模樣,心知其中必有貓膩,將臉一黑,沉聲催促道:“到底怎么回事?有話直說,不要在我跟前打馬虎眼。我不吃這一套。”
高明始終有些畏懼馬愛國。在他嚴厲地逼問下,高明只得如實相告:“你不是問高楊有沒有反常的表現嗎?我想了想,也不知道算不算反常?昨天吃晚飯的時候,她說學校規定每周一的升旗儀式上必須穿校服,她的校服小到已經穿不下的程度,必須要買新的。我就問她,買套新校服需要多少錢?她一張口就是四百。我說沒錢,讓她將就著對付一下得了。反正一周就一次,而且她離小學畢業也只剩最后一學年了,明年上了初中還不是得全部換新。現在巴巴地買身新校服,又穿不了幾次,多浪費啊!馬警官,你說我盤算的對不對?”
馬愛國未予置評,高明碰了個軟釘子,有些自討沒趣。
“聽到我說沒錢給她買新校服,這丫頭又改口說,只要兩百就行。我就問她,剩下的兩百怎么辦?她說可以向老師和同學借。我一聽就來氣——當然,我沒下死手打她,就是輕輕地捶了幾下——我氣呀!她是嫌我們家還不夠丟臉嗎?居然直接把家丑給我捅學校去了,還當起了叫花子,要起飯來,丟不丟臉?氣不氣人……”
馬愛國沒有理會高明滔滔不絕的抱怨,轉而看向楊慧娟,問道:“班主任與你通話時,除了提到她在學校賣同學化妝品,有沒有說過督促她買新校服的事?”
楊慧娟搖了搖頭。
“我就知道準是那丫頭編了個借口想來訛我錢。幸虧我沒上她的當。”高明咬牙切齒地罵道,“呸!這個賠錢貨、敗家精,和她媽一個德行,只會伸手要錢。你們眼里只有錢,怎么不干脆掉錢眼里去呢?”
“你給我閉嘴!他們母女倆落到今日這番境地都是你害的,你居然還有臉指責她們!”
又一次遭到馬愛國訓斥的高明再度訕訕地低下了頭顱。
馬愛國將高明丟在一旁不加理會,繼續向楊慧娟提問道:“你知道她在學校賣的化妝品是從哪兒弄來的嗎?”
“應該是我留在家中未及帶走的私人物品。”楊慧娟的嗓音中透著淡淡的哀傷與心酸。
“無論是她在學校賣同學化妝品,還是編造謊言向家里伸手要錢,目的只有一個,這丫頭需要錢。”馬愛國喃喃低語,自顧自地分析著,“這丫頭莫非有急需用錢的事項?而且還是不便對他人道明原委的事。能是什么事呢?”
在場沒有任何一人能就此問題給出答案來。
“看來有必要與她的班主任見個面,深入了解一下高楊在校時的狀況。”馬愛國嘀咕了一句后,忽而又想起了高明,遂問道,“聽說你外出躲債時通常都會將手機關機,這次為什么沒有關呢?”
“關了。一開始是關著的,后來又打開了。”
高明回答得有些模棱兩可,馬愛國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
“是這樣的。因為我欠了一屁股的賭債還不上,放貸的人便打起了我這間鋪子的主意。他們慫恿我把鋪子低價抵押給他們用來還債。我算了一筆賬,這間鋪子的價值遠遠高于我的債務總額。低價抵押給他們,我太吃虧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到房產中介那里把這間鋪子掛牌出售了。前兩天,中介帶人來看鋪子,對方很滿意。原本計劃這兩天內就正式簽合同。為了中介能隨時聯系到我,我必須保持開機狀態。”高明悻悻地解釋著,“在得知鋪子能賣掉之后,我明明告訴那些人不久就能把債還清了,真不知道他們為什么還揪著我不放呢?把我這一頓揍的,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說實話,我直到這會兒才反應過來,我根本不用跑的……”
“是啊,要不是你跑了,高楊也不會被他們擄走……”
馬愛國抬手制止了楊慧娟的聒噪,肅然道:“時間不早了,今天我就先問到這里。若是我們警方這里有了高楊的消息會及時與你們聯系。至于你們倆,別再吵架了,多花些心思找孩子吧!”
在走出高家大門時,馬愛國出于職業的敏感,又觀察了一下門外的布局。從大門位置附近由西往東,分別是水槽、矮柜,以及置于矮柜上的一口兩眼燃氣灶,還有盡頭處的一塊劣質擋風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