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峨眉佛光

第十三章 南上峨眉

上午7點30分，四川省水文勘測局信息中心。

大廳里籠罩著緊張的氛圍。中間是十幾米長的會議桌，兩旁是四列工作臺，電腦、儀器設備正在運作，花花綠綠的閃燈與圖案不停切換著。正前方是6乘6拼組的液晶大屏幕，各地的水文信息、監控信息和數據分析信息都顯示出來。

會議桌前聚著幾個“白襯衫”，正在小聲地議論著什么，每個人臉上都顯得焦慮。

門開了，走進來的是穿白色商務短袖襯衫、黑西褲的男子，他手里拿著一疊資料，徑直走到幾人面前，在會議桌上鋪開了資料。

一份水文統計圖表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四川的水災從一條河、一個流域看，隨時間的分布有一定規律性，一定規模的洪水都有重現期。”頭發修理得整整齊齊的年輕男子說道。

他推了推金邊的方框眼鏡，繼續說道：“據我們統計，四川省從公元前300年到公元2000年，共有350年遭受過大水災，如果按10年為單位時段進行統計，我們根據受災年數、受災城數和水災強度畫出了各類水文情況分布圖。”

統計圖表非常詳細，可以看到起伏不定的水災特征。

“小鄭啊，你這個數據準確度不夠吧，歷史越是往前，數據就越少，記錄的精度就越低。可能當時很多的受災情況并沒有通過數據反映出來。”頭發有些花白，梳著拖頭的氣質領導提出意見。

年輕男子點了點頭，解釋道：“白局長，你說得對，不過我們有理由相信，歷史越久遠，留下的越是重要的信息，也就是說，基本上特大型的洪水才可能長久被人們記住。”

“請大家看一看水災強度的歷史分布圖。”小鄭拿出另外一張圖紙，起伏不定的指示線猶如心電圖一般，躍然紙上。

“正如曾經李教授的論斷，四川水災規律的大趨勢是基本不變的，洪水強度峰值出現在公元前2世紀、3世紀、7世紀、10世紀……這個周期大概是300年到400年之間，而峰值之中，還有峰值……”小鄭的話音逐漸嚴肅起來。

白局長看著圖表，臉色越來越沉重，他忽然拿起圖紙，快步走到大屏幕前面，對工作人員說道：“調出目前的受災區域，以及最新的水文數據！”

屏幕在進行一次重新梳理和顯示。

夏季，水災就像定時炸彈一樣，在多個地區暴發，雖說這是正常的季節特征，但今年的水災強度讓這些專家們感到恐慌。

白局長拿著圖表的手有些顫抖，他忽然感到一陣眩暈，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峨眉藏古經，縹緲寫佛心。

李歐幾人宿醉清醒之后，好好收拾整理了一番，便由唐汭開車前往峨眉。

成都到峨眉并不遠，加上現在成熟的旅游路線，兩個多小時就進入了峨眉山市區。

進入“天下名山”的牌坊，地勢就開始爬升。越靠近峨眉，天空也越來越壓抑，頗有黑云壓城城欲摧的架勢，透過霧氣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峨眉山的輪廓，掩映在一片濃厚而復雜多變的云霧之中，像是戴上了川戲臉譜。

“果然是，蜀中多仙山，峨眉邈難匹。”貝爾勒從百度找到了這句詩，現學現賣，李歐微微一笑，取笑貝爾勒沒見過我們中國的山川美景，不過就氣韻來看，還真沒幾個能與峨眉山媲美的。

“是啊。一日經四季，十里不同天都在峨眉山上體現了。無論什么時候來峨眉山總有一片好景等著你。這里還是中國佛教四大圣山之一，是普賢菩薩的道場。”云空說話時，眼中帶著自豪。

雨水一點招呼不打，說來就來，讓本就朦朧的峨眉山更是隱匿于雨霧當中，再也看不到蹤影。仙氣中藏著某種不祥，剛剛還融洽的氣氛瞬間變得壓抑起來。云空和唐汭沉默下來，貝爾勒也無心和李歐玩笑。

雨下大了，平日里人山人海的景點，也寥寥無人。顯得本就大氣宏偉的峨眉山更加深幽，雖說景色仍是別有一番風味，但總感覺多了一絲詭異。

因為天氣惡劣，游客最近少了許多，賣票的地方聚了一些人，大都是因為雨太大無法上山游玩，過來退票的。

李歐看向灰蒙蒙的天空，不知道是在這種天氣下的心理作用還是第六感，總覺得接下來似乎有什么事會發生。之前問過和尚到峨眉的原因，云空只說是峨眉山的藏經閣里有關于樂山大佛的重要經文，可能會有寶藏的線索，必須要來查一查。為了獲取更多的信息，也只能隨了云空兩人，但總有一種上了賊船的感覺。

李歐心中疑惑難平，于是又問道：“法師，大佛寶藏到底記載于啥經文，為啥又會藏在峨眉？”

法師見他有些窮追不舍，這才多說了幾句。

大佛建成后，晚唐時期，凌云寺高僧見佛寶精絕繁盛，而大唐氣數不久，擔心會被亂賊搶奪，便將佛寶秘密藏匿，其中佛寶的藏寶位置及名錄清單被寫入一卷經文，藏至峨眉山中。不久，南詔亂兵果然兵臨凌云寺，四處搜尋寶藏而不可得。可是千年下來，經文早已下落不明，只是聽說可能還藏在峨眉山某座寺廟的角落里……

貝爾勒一聽，耳朵就豎起來了，陷入了對經文的無限幻想之中，李歐雖不屑，但對這個經文的內容倒是起了十足的興趣，真想馬上拿到面前瞅一瞅，看看到底是個什么鬼。

車行至峨眉山下第一座古寺——報國寺，眾人在停車場下車了，只見一座寺廟恢弘大氣，頗有風范，殿宇五重，倚山取勢，逐級升高。

“這就是報國寺？有個詞叫什么……古什么色。”貝爾勒拿著地圖一邊仔細研究一邊問李歐。雖然早在媒體上見過中國古寺的樣貌，但第一次見到實物，還是被這古樸的木結構建筑震撼到了。

報國寺是峨眉山的第一座寺廟，是海拔最低的大廟。寺廟掩映在一片蒼翠之中，里面傳來撞鐘的聲音。

云空領著幾人，朝寺里走去，經過了主殿，拐向右邊的一個庭院，亭臺樓閣，假山香榭，頗有韻味。不少僧人穿行其中，李樂航還看見戴著眼鏡，手提筆記本電腦的“研究僧”。

“我們到了，在亭子里歇歇吧。”云空說道，領著大家坐到水池中的亭子里面。

這時一中年僧人帶著一年輕沙彌由寺廟之內走出，來到大家跟前。

“云空法師，有段時間沒見你了。”只見那僧人熟稔地和云空打招呼。

“慧覺長老，近來可好？”云空笑著向那人輕輕彎腰。

“一切都好，看來你過來是有要事在身？”

“你說得很對，我想要去藏經閣查閱一些重要文獻。”

“那好，我安排一下。”慧覺長老欣然點頭，又看向一旁的隨行弟子，“靜容，你帶這些施主去好好休息一會。我與云空法師去一趟藏經閣。”

“謝謝。不過我第一次到峨眉山，忙里偷閑，想要到處瞧瞧去，就不打擾你們了。”雖說貝爾勒向來對藏經閣這種地方向往得很，但是畢竟是人家的機要之地，也不好糾纏跟去，只好退而求其次，再四處轉轉。

李歐倒也沒什么反對意見，故地重游也別有滋味，看云空這情況，一扎進書海里至少要個小半天的時間才出得來，干脆就帶貝爾勒轉轉。唐汭無奈，為了得到李歐身上的線索，只能選擇寸步不離。

三人出了報國寺，開車繼續往盤山路上走，一路上泥黃的水流沿著坡勢向下流淌，貝爾勒拿著地圖說要去網絡點評人氣極高的清音閣看看。

盤山路旁是峨眉山巨大的山澗，溪流此刻變成了洪流，不斷沖擊著山澗中巨大的巖石，發出轟轟的響聲。一層一層的云霧纏繞在山巒上面，像是勒在脖子上的灰色圍巾，讓人透不過氣來。

清音閣并不遠，很快就到了。三人下了車，撐著傘行走片刻，只見周圍群巒峰擁，山林在雨水洗滌下更加青翠，一條鐵索橋橫跨過湍急的水流，那水流從山上飛速流淌而至，脾氣似乎挺大。過了橋，便能望見一叢深綠，溪水一分為二，繾綣著深綠之中的一座孤峰，那孤峰中隱約坐落著一個古亭。

“你曉得這里為啥子要叫清音閣不？”李歐問貝爾勒。看著貝爾勒一臉茫然的樣子，才解答“何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

“中華文化不愧是博大精深，充滿魅力。”貝爾勒由衷贊嘆道。

“平時，清音閣水清沙白，草綠山青亭臺樓閣玲瓏雅潔。水動林靜，山水交融。還有寺廟之中獨有的香煙繚繞，清音裊裊，水流之聲晝夜不斷。”李歐忽然文縐縐地脫口而出，是以前做導游時候背過的宣傳詞，依然還記得清晰。貝爾勒像個領導一樣背著手，頻頻點頭，現在有個免費的導游在身邊，這一趟值了。

但真實的情況讓貝爾勒有點沮喪，那著名的“黑白二水洗牛心”，本來清澈溫順的水流，現在變成昏黃的巨流，有點微縮的黃河壺口瀑布既視感。

貝爾勒連連搖搖，說老天爺毀美景真是分分鐘的事。這時，前面又依稀傳來撞鐘聲，抬眼望去一座古廟矗立在高高的石階之上，石階下面，一些和尚正穿著雨衣在搬寺廟前倒下的松樹。樹葉落了一地，看起來十分蕭條。

貝爾勒撐起雨傘走上前去，走到那群正在搬樹的和尚：“你們這是做什么？”

其中有個正在指揮的小和尚看向貝爾勒，先是愣了一下，再合掌作揖：“施主應該是才上峨眉吧？這幾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暴雨一陣接著一陣。昨日夜里，我們寺中的這棵百年古樹經不住大風，又加之來了道閃電，被劈倒下來，長老們都覺得這是不祥的征兆，才讓我們把古樹安置好。”

“峨眉這副扮相我還從來沒有見過。”李歐面容有些嚴肅。

“這點雨怕什么，我當年在印尼玩沖浪的時候遇見過大海嘯，五層樓高的浪濤你見過沒有，我還不是一樣斗起來。”貝爾勒兩只手臂比畫著，吹噓他的經歷。的確他運動細胞比較發達，但總喜歡添油加醋地把自己吹噓成一個動作巨星。

“那證明你是個災星撒，走哪哪塌。”李歐不吃他這套，嘲笑道。

正當兩人在調侃時，唐汭撐著傘在一旁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李歐的一舉一動，她需要在最短時間內讀懂李歐。

“汭姐你好。”有人忽然招呼她。唐汭轉身看去，見一個穿著灰襯衫黑西褲的男子打著把黑雨傘站在路旁，正充滿笑意地盯著她看。那傘上面印著幾個淺色楷體字：嘉定武館。

“周默？你怎么來了？”唐汭認得這人正是二哥唐鉞的貼身部下，主動迎了過去。

“唐鉞主事來了，請小姐過去說話。”男人恭敬地向唐汭彎了彎腰，頭發一絲不亂，烏黑發亮，有些書生氣，儀表堂堂，目光清亮，規規矩矩，偶爾也有些機敏的顧盼。但從挺直的身板來看，還是有著過人的精力。他是唐鉞的助理，也是唐鉞最信賴的搭檔。

“鉞哥這么快就到了啊，那好，我馬上過去。”唐汭少有地帶著女兒家歡悅的語調。

“李歐，武館的人來了，我過去說點事。”唐汭回頭向李歐說了一聲。

李歐順著兩人行走的方向望去，只見清音閣里，一個健碩英挺的男人正看向他們這邊，而他身旁則站了一個妖嬈的女子，一雙媚眼也看向李歐。

那個男人有著武者和強者的特征，深褐色皮膚，削鬢短發，濃眉深眼，臉輪廓感很強，穿立領的黑色暗紋T恤衫，強壯的肌肉讓T恤變成了緊身衣，兩塊胸肌就夠人看的了。

“喔噢，上帝，你看她前凸后翹，簡直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貝爾勒的眼睛光顧著看女人去了。不過他說的是實話，那女子妝容精致，著露肩深藍緊身連衣裙，身材火辣，一笑一顰都帶著幾縷韻味，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足夠讓男人動心。

唐汭進了清音閣，雙目不離地看著那個高大男人，笑盈盈地說著話，卻始終沒與旁邊的女人搭一句話，并刻意保持著距離。李歐一看，嘀咕道：“原來喜歡的是肌肉猛男。哦，老外除外。”

“哎，說啥呢，我們也別傻站著，不如我們上一線天看看？反正來都來了。”貝爾勒翻開旅游地圖，指出不遠的一個景點。

“要得嘛，兩地也不遠。”李歐欣然答應了貝爾勒的提議。

“不給唐女俠說一聲嗎？”貝爾勒問道。

“免了吧，我看她現在忙得很。”李歐撇撇嘴，見唐汭笑逐顏開地，向高大男子說著話。

貝爾勒秒懂，拉著李歐，兩個人步行前往一線天去。

兩人撐著傘一路步行而上，雨勢漸漸變小，取而代之是逐漸濃厚的霧。四周影影綽綽，山中的樹木經過雨水的漂洗顯得格外蒼勁。一聲風一聲雨，都似離人低訴。沿著山路接近一線天，霧氣便越來越重。

眼看著氣氛沉悶，貝爾勒沒話找話：“兄弟，你們中國武術到底包括多少種？”

“光用拳頭就有詠春，醉拳，太極拳，少林拳等等，器械又有刀槍棍劍。多了去了，哪是一時半會能給你列舉出來的？”李歐盯著熟悉的場景，有些敷衍地說，他的思緒卻飄向了別處。

他想起了曾經做過一段時間的導游，每天帶著南來北往的客人，前往各處景點，一邊走，一邊作著介紹。那是從非洲回國后的第一份工作，他本來是打算去學校應聘講師的，卻陰差陽錯和一家旅游公司的HR聊上了，很快得到了認可，被推薦到了樂山——峨眉山景區做導游。

一來，自己跑的地方多，經歷多，比同齡人的社會閱歷更豐富，二來，話術是他的強項，很快就在峨眉山導游界混得小有名氣。

觸景生情，記憶瞬間回到那一刻……

“讓客人覺得來得值！”在經驗分享會上，他最愛說這話：“比如，客人不喜歡寺廟，作為導游，要用自己的言語和行動，讓他覺得花錢逛寺廟是一種靈魂的升華，精神的洗禮。”

“你好，我叫黃勤。那我來做游客，你演示一下可以嗎？”一個美女站了起來，臉上還帶著挑戰的笑意。

李歐眼光掃了掃這名女子，秀麗卷發，氣質不凡，妝容精致，是很會打扮的時尚女人。

那雙水晶般澄亮的雙眸，讓人難以忘懷。

李歐笑了一笑，腦袋里飛快地把講話內容同受眾進行了精準匹配。然后走到女孩面前，大大方方地說道：“那我來講一下洪椿寺。這洪椿寺坐落在峨眉山群峰環抱之中，林深、廟靜、水清、氣潤，以清幽靜雅取勝，這里林密森森，空氣濕度大，每到清晨，濕潤的空氣就凝聚成微小的水粒，似雨似霧。據專家研究啊，這里由于獨特的地理環境，凝結的水珠直徑是平常雨水的三分之一，因此這洪椿水霧可謂無聲無息、無形無影，潤衣而不濕衣，沁人心扉而不令肌膚感到寒冷。

“這古寺的環境等同于一個天然的空氣浴場，每天都可由天然的水汽來補足肌膚的水分，在這里不需要任何人工化妝品，什么保濕液、肌底液、精華液統統都可以甩掉，只需安心養性，讓肌膚與大自然親密接觸，不出半日，就可讓肌膚細胞吸透微分子水，達到平時半個月也達不到的功效，讓肌膚細嫩有光澤，滋潤有彈力，所以很多網紅和大咖都跑到這洪椿寺內，進行肌膚保養。正如唐代詩人王維所說：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朋友們，到洪椿寺來，不會讓你失望的。”

會場里響起了掌聲，美女臉上微微泛紅，輕輕鼓掌，眼里充滿了崇拜之情。李歐也暗自發笑，自己破天荒地把著名的洪椿曉雨同肌膚保濕的美容功效聯系了起來，讓這古老的破舊寺廟在現代美女心中有了神圣的地位，至于那些什么專家研究、微分子之類都是信口胡謅的，完全神來之筆。

會后李歐才知道這個叫黃勤的女孩是公司老總的女兒。不久，這女子便頻頻接觸李歐，兩人拍拖上了，隨之而來的卻是李歐后來難以啟齒的一段緣分……

路越來越狹窄，本來并肩而行的兩個人現在也一前一后分開走了。一線天下面有棧道，沿著山壁延伸，這里的霧氣尤為濃厚。

前后安靜得可怕，李歐走得快，貝爾勒走得慢，漸漸拉開了距離。李歐只想盡快穿過霧氣，越發加快了腳步。不久，兩人就消失在了霧氣之中，相互看不見了。

就在李歐經過一個巖縫岔路的時候，一雙手忽然向他伸了過來。

李歐心中一驚，猝不及防，被人一把拉入了小道，雙手被反制著使不上力氣，剛要喊，嘴巴就被堵上了。李歐驚了一身冷汗，掙扎著回頭一看，只見兩個壯漢面無表情地押住了他。

“失禮了。”兩人牢牢鉗住李歐的雙臂，帶著他打小道走了，也不知去向哪里。

貝爾勒神經大條，一路散著步走出一線天，這才發現李歐失蹤了，喊著罵了一通，不見回應，這才感覺不對勁。忙拿起手機打過去，李歐已關機。

李歐被推推搡搡地弄上了一輛面包車，沿著小路就往山下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