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咔。
教師看臺上,嚴崇掌下的護欄應聲粉碎,他背部的衣料繃緊到極致,看起來下一秒就要撐破了。
縱使有竹林遮擋,他也能聽到嵇無相對李詩棠的宣判。“不合格”三個字落在他耳朵里,比他聽過的所有聲音都要刺耳。
“為什么……”另一位班主任金香也不可置信地看著臺下,喃喃道。
擊中考官只是加分目標而已,李詩棠雖然沒擊中過嵇無相,但她展現了控制技巧和招牌的自創魂技,應該足以通過升級考核了,為什么卻落得個“不合格”的下場?
同樣的疑問也盤桓在嚴崇的心頭,他的面部肌肉繃得緊緊的,可以想象得到內里緊咬的牙關。
周漪看著曾經的學生失態的樣子,冷聲開口:“看來是當老師當久了,你都忘了史萊克的考核準則,現在才急得像無頭蒼蠅一樣。”
“我問你,這場考核里,考生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是挑選擂臺。”
竹林里,嵇無相對雙目失神的李詩棠如此說道。
他又問:“你為什么要來我的擂臺?你明知道你我的修為差距,明知道你是個食物系,速度和控制都不精通,為什么還要選擇不擅長的敏攻系考官?”
那雙清亮透徹的黑眸望向李詩棠,似乎在認真等她的回答。
可李詩棠說不出來。
為什么不去百里心藍的擂臺?輔助系的考核很簡單,而且百里心藍大概率會讓她及格,為什么她還要換擂臺?為什么要選嵇無相?
她知道嵇無相是會給考生“不合格”的,為什么偏偏要留在這兒呢?
因為怕被百里心藍的火烤?因為怕疼?
那也只是讓她轉移擂臺的起因而已,真正的,讓她敢挑戰嵇無相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李詩棠想起了放狠話的鄭明昊,想起了焚燒竹林的馬云霽和揮舞風刃的林允,想起了追逐影子的蔣方,最后的最后,又想到了何璐。
他們活躍在擂臺上的身姿很是耀眼,就算有些時候退場有點狼狽,李詩棠都發自真心地佩服他們。
她也真心認為,他們能做到的事,她也做得到。
“你應該戰勝過比自己強的對手,或者有過相似的經歷。”嵇無相忽然發話,“你是輔助系,但實際的戰斗風格卻更接近控制系戰魂師,如果沒有相應的戰斗帶來的經驗,是很難做到這點的。”
“所以,你理所應當地認為,能用越階戰斗的經驗勝過我。”
他收回長竹,手腕一翻,竹子頭叩在地上,不輕不重的一聲響,落入李詩棠耳中。
“但我也戰勝過無數比我更強的敵人。”
他一聲輕嘆,便令李詩棠如遭重擊,面色煞白。
是了,要論越階戰斗的經驗,她怎么比得過內院的魂王?
嵇無相繼續道:“讓你們自己選擂臺,本質上是考驗你們是否知道、并能在自己擅長的領域作戰。
“可你在第一關就誤判了自身實力,而在這之后,你展現的實力也沒有讓我信服。
“所以,你不合格。”
……
“那小丫頭現在的心態有問題。”周漪淡淡地瞥了眼三班的兩位老師,“她是不是天天和比自己強的人打架?還沒吃過虧?”
嚴崇想起他這不省心學生闖過的禍和干過的蠢事,擦了把冷汗:“她確實……”
從某個時候開始,李詩棠就總是和至少三環以上的魂師打交道,不管是交往還是戰斗,她總能取得優勢,稀里糊涂地勝利。嚴崇看在眼里,但只在她闖大禍時才會罵兩句。
“怪不得她越來越蠢了,”周漪冷哼,“初看時還挺機靈,現在就像對準一棵樹死磕的野豬,豬還比她多點力氣。”
她明明是在罵李詩棠,可嚴崇莫名也滲了點汗,只覺得老師是在指桑罵槐。
周漪繼續說:“她連自己擅長什么都搞不清,搞得清什么人自己打得過,什么人打不過嗎?再這樣下去,她早晚會被這份愚蠢害死!”
那凌厲的目光陡然劃過嚴崇:“世上絕大多數人都是庸人,這個學校里的大部分人,老師和學生,在我看來也都是些庸才。但他們有些還是能在史萊克任教、畢業,生死決斗時能活下來,就比那些所謂的、英年早逝的‘天才’超出一大截了!”
她最后扯出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對兩位年輕教師道:“李詩棠本來就不是什么天才,你們倆得加把勁,讓她別英年早逝了。”
……
李詩棠不知道自己怎么下的擂臺。
她邁著比石化還僵硬的兩條腿走出竹林,看到擂臺下兩個朋友在等她。
“考得怎么樣?”溫蒂等湊近了才看到李詩棠灰敗的表情,后知后覺地安慰了一句,“沒關系,有高分就有低分,更低的分你都考過了對吧*?”
何璐沒說話,只是盯著李詩棠,若有所思。
……李詩棠扯了下嘴角,如實相告:“我不合格。”
此話一出,溫蒂一下瞪大了眼睛:“為啥?好多二環的上去連考官的邊都沒擦到,考官也讓他們合格了啊?那使竹子的怎么回事!”
沒人回答她的疑問,溫蒂卻比當事人都著急,撓著自己的短發問:“那……你會怎么樣?”
“升級考核不合格,他們會讓你退學嗎?”
“退學”兩個大字像當頭一棒,直接壓得李詩棠喘不過氣來。
她以前都無所謂退學與否的,可現在不同了,失去在史萊克學習的機會,她還怎么成為強大魂師,怎么抗衡“判官”?她得……
“李詩棠。”有人在喊她,嗓音醇厚熟悉,嚴崇的聲音。
她都不敢對上嚴崇的視線,偏過頭去,又看到金香老師,只能低下頭瞪著地面。
嚴崇的手抬起來,放到了李詩棠的肩膀上。沒有厲聲訓斥,也沒有柔聲安慰,這位班主任只是對學生說:“走吧,你在魂導系那邊還要考核,我帶你過去。”
金香則對溫蒂與何璐說道:“不用擔心詩棠的問題,她可是魂導系的大紅人呢。只要通過魂導系的升級考核,她還是能留在史萊克的。”
“真的?”溫蒂大喜過望,用拳頭碰了下李詩棠的肩膀,“你可要加油啊!能留在魂導系也好哇!”
“……嗯。”李詩棠并不像往常那樣給予積極的回應,只是幅度輕微地點了下頭,便跟著嚴崇離開了。
這被打擊得也太狠了。金香嘆了口氣,溫蒂磨了磨牙,對著擂臺上的墨黑竹林甩臭臉。
在她看來,李詩棠考核失敗,這個耍竹子的考官要負九成九責任!
“怪不得竹子是黑的,心也這么黑!”她口中從不積德,對素未相識的前輩也罵罵咧咧。
“不對哦,溫蒂。”
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的何璐終于開了金口,像感慨似的說道:“那位考官沒做錯什么,只是有些事是注定的,不論怎么樣都不會改變呢。”
“哈?聽不懂,你又在說什么鬼話?”溫蒂一點都不慣著她謎語人的臭毛病。
“抱歉,就當我在胡說八道吧。”
何璐聳聳肩,輕飄飄地讓話題又略了過去。
……
嚴崇把一枚徽章遞給了李詩棠。
“你的三級魂導師徽章,拿好了。”他把這枚蒼綠的七角星徽章塞進學生的掌心,“要不是有這枚徽章,你今天就得收拾東西走人了。”
“謝謝……”李詩棠握著徽章,像自動應答一樣。
“你要謝你自己才是,”嚴崇說,“當初去魂導系是你自己選的,這枚三級徽章也是你自作主張去考的試。”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們這些老師都不知道。”
“對不……”
就算是不走心的自動應答,李詩棠也沒能說完,她緊緊握著七角星的徽章,手掌顫抖,連皮膚被星形尖角刺痛都渾然不覺。
然后,那蒼綠色的徽章表面突兀地接住了兩滴水珠。
嚴崇望著灰心喪氣的學生,無奈地清了清嗓子。
“好了,好了。”他用柔和的、令人放松的嗓音說道,順道撫了撫那止不住輕顫的脊背。
“離到魂導系還有一段路,你就哭個盡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