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陳真真是沙城的一大驚喜。李詩棠原本只想近距離觀摩一下這座流傳穿越者文化的城市，根本沒想過這里就有一位“老鄉”，還是位久經世事，說話一點兒都不含糊的“老鄉”，說是他鄉遇故知、久旱逢甘霖，人生三大喜事都不為過。

總的來說，這應當是一場充實的、融洽的交談才對，但這份融洽在某個話題開啟后，就結束了。

李詩棠當時還完全不知道嚴重性，直接就說道：

“我聽溫蒂說，你的修為已有魂帝級，三大家族那邊最高戰力可能就只有魂宗……”

“是這樣，”陳真真這時還能調侃：“別氣餒，我也就比你早生幾年，你既然能進史萊克，將來保底也有我這個級別，我算不得什么……”

“我只是好奇，既然青龍幫在武力上有優勢，為什么不直接取代那三個家族？”

聽到這句話，陳真真臉色卻變了變，眼神一凜：

“為什么要取代他們？”

李詩棠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但她還是說了下去：

“我來到這兒只有一天，但已經看過不少那三家人的所作所為了，我想沒人會支持他們……”

“所以？”陳真真打斷了她，這還是他第一次露出輕蔑的表情，“你認為，青龍幫就要推翻他們的‘統治’嗎？”他慢悠悠地否定道：

“你搞錯了，青龍幫和三大家族不是敵對關系，相反，我們在很多領域都有密切合作，算得上是盟友呢。”

短短一段話的功夫，李詩棠卻感覺對面忽然換了個人似的，她近乎急切地說道：

“但溫蒂一直在和他們作對。她不是你們幫派的少主嗎？”

“那是溫蒂自己的作風，和青龍幫沒關系。”陳真真搖搖手指：“再說了，溫蒂是出手了，但是她有真正妨礙到三大家族嗎？”

他說得簡短，卻讓李詩棠的情緒急急剎住了車，她回想起溫蒂的幾次應對，心下又沉了幾分。

論截煤炭，柳家不可能缺那兩百斤煤；論柳二宅邸，溫蒂只是放了狠話，最后也沒拿回那間宅邸的使用權；再加上陳真真的這番話，李詩棠幾乎就要相信這一事實了。

……確實是不爭的事實，但溫蒂是抱著什么樣的想法做那些事，她不也知道嗎？

“生在這個地方就該這么做”，那天晚上她聽到的話，絕非虛偽。

就是不知道陳真真到底在想什么……李詩棠握了下拳頭：

“但溫蒂是你承認的少主，你既不制止她的做法，等她繼承了青龍幫，和三大家族的矛盾只會愈演愈烈，那樣也沒問題嗎？”

陳真真頗為不屑地哼了一聲：

“她要坐上我的位子，還得等個二十年呢。二十年，足夠讓她知道什么叫‘成熟’了。至于你……”他看了眼李詩棠：

“我原以為你的作風足夠成熟，可你大概只會同溫蒂一路狂飆，把沿途的東西全撞個稀巴爛吧。

“我把話說清楚：如果你在沙城的這段日子，真惹出點什么麻煩來，那抱歉了，我可不會講什么‘同鄉情誼’——話雖如此。”他閉了閉眼，語氣里帶了些自嘲：“我還真惹不起永臨商行，到時候只能‘請’你自覺離開沙城了。”

“還請你別讓我難做，‘老鄉’。”他彎起了一個社交性質的笑容。

這可說不好……深諳“惹事之道”的李詩棠倍感苦惱。

正所謂“強龍打不過地頭蛇”，李詩棠不是強龍，陳真真卻是實打實的地頭蛇，“同鄉人”的情面已經派不上用處了，她只能先應承下來：

“我盡量做到。”

陳真真挑挑眉，還想說些什么，但他越是想臉色就越黑，最后只歸于一聲嘆息：

“我和你，原來應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你要是離開沙城，可能這輩子都不會見面了。雖然我也不想讓你再來了。”

剛剛不還在警告我嗎？怎么忽然說起這個……中年人特有的傷懷？李詩棠歪了歪頭，示意自己還在傾聽。

陳真真繼續道：

“但要是，你哪天懷疑起這個世界了，就來找我吧。

“再見了，大小姐。”

他的眼神流露出一絲憐憫，后退了一步，高大的身形竟然就此消失，好像從沒來過一般。

——等等、什么叫懷疑世界？李詩棠連這句話都來不及問出，就見陳真真消失在原地，腦袋都宕機了一下。

這一宕機，就宕機了一整天。她在火銅房里還能強迫自己專注在魂導器上，但一離開，就得被迫面對現實了。

現在李詩棠望了青龍武館半天，終究生不出再見陳真真一面的心思，轉身離開了這位“老鄉”的地盤。

縱觀她和陳真真的整場談話，她幾乎都是被警告著要遠離沙城、遠離沙城的人和事，不要摻和進本地事務中，突出一個本地人對卑鄙外鄉人的不信任；除此之外，值得注意的事就只剩下一件：

陳真真提到的“外掛”，還有他最后不明不白的告誡。

“懷疑世界”……初來乍到那會兒，我的確也懷疑過這個世界，因為和“原著”的出入實在太大了……我甚至不確定它未來的走向還遵不遵循原著……難道陳真真也是因此才提醒我的嗎……

如果是這樣，就不用這位“前輩”操心了，因為她早就認清了這點，只會把重心專注在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上。

……就比如，搞定魂導轉輪槍的外殼，涉及到原料、能打造的鐵匠，還有工期……

——但在此之前，先去委托的鐵匠鋪那邊退掉訂單吧……不能再有更多轉輪槍了……

理清了待定事項，李詩棠帶著海瑟薇踏上了回溫蒂家的路。

……

稍晚些時候，溫蒂家

“退訂單？行啊。”溫蒂把外套丟在舊沙發上，坐在李詩棠相鄰的位置：“我今晚帶你過去，和鐵匠們說一聲，錢應該也能退回來。”

她回家比李詩棠她們還要晚點，看起來風塵仆仆的。

“退錢就算了，”李詩棠有些不大好意思，“讓他們大過年的推掉別的訂單，只做轉輪槍外殼已經很不好了，就當是補償費吧。”

“你倒是懂得做人。”溫蒂挑挑眉，“好吧，都隨你意來。但是……”她話鋒一轉：

“聽你的意思，你已經用不上那些火槍外殼了。

“就是說你研究成功了？”

李詩棠紅潤的臉色忽然變得灰敗：

“不，是完全失敗。”

“完全失敗。”溫蒂重復了一遍。

“是啦！完全失敗啦！”李詩棠自暴自棄地喊道：“實驗的外殼全炸掉了！還剩下五十七把外殼！我都不知道怎么處理！”又帶著點希冀似的抬起頭：

“要不回送給那些鐵匠吧？”

溫蒂直接給她潑冷水：

“誰敢要那么多火槍殼子？白送他們都不會要！”

“不要啊……”李詩棠從嗓子里發出一聲蒼老的悲鳴，又抬起頭：

“那你要不要？青龍少當家的？”

！溫蒂自信的表情一頓，又聽李詩棠不依不饒道：

“你們幫派成員肯定都不是魂師吧？有沒有這方面的武裝需求？

“如果需要，我就把這批火槍殼子全部轉讓給你！它們離成品只差一點零件，這部分應該能讓你們那個會鍛造的幫主補齊吧？

“至于彈藥——其實我還剩一些普通的轉輪槍子彈，要批量制造它們倒不費事，只是——唔！”

她剛說到一半，溫蒂忽然捂住她那張口若懸河的嘴，并看向了廚房那邊。

……海德·沃爾夫岡正端著熱騰騰的大盆菜，望著這邊，眼睛都瞪圓了。他愣愣地開口：

“溫蒂……”

“沒事！啥事沒有！”溫蒂給李詩棠的嘴捂嚴實了，揮手趕走老爹：“你干自己的事去吧！”

“但是該吃飯了……”海德以微弱的音量提醒道。三頭犬“三六九”則圍著他的腳步小跑，看上去興高采烈的。

“馬上！馬上！”溫蒂應付完父親，小聲和李詩棠道：

“這話說晚了，但你別在我爹面前說起青龍幫和火槍之類的事，他很不愿意我干這么些事。”

還有這個忌諱？李詩棠點點頭，將其放進了心里。

過年剩下的食物昨天已經吃完了，今天的菜肴只有一大鍋囊括蔬菜和面皮的雜燉，幾碟子過年前曬好的肉干——溫蒂在學校里曾分享過給同學們，但李詩棠根本咬不動，只得作罷。

——那是當然的，因為這種肉干只能沾著湯水才能食用，像溫蒂這種干吃當零食的人，就算在沙城里也不多見。

雞肉干、羊肉干、豬肉干，還有……李詩棠還發現了新鮮的半側整雞。它從脊柱被一刀劈開，外皮吸飽了湯汁，呈現出金黃的油亮光澤，散發著陣陣香氣，一看就知道是只完美的油燜雞。

溫蒂沒急著動嘴，只問道：

“爹，這看著不像是野山雞啊，你另外買的嗎？”

海德一邊用鐵鑄似的手撕開雞肉，一邊笑瞇瞇地回道：

“是你羅伯伯今天送過來的，說是要換酒喝。

“你知道的，他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雞肉，尤其是這種鳳尾雞！”

鳳尾雞……這不是史萊克學院內才能特供的高級食材嗎？沙城里竟然會有這種東西？李詩棠看向油燜雞的目光多了一分敬佩，唾沫分泌得更多了。

溫蒂則像習慣了似的：

“所以你待會兒又要和他去喝酒嗎？”

海德“嚯嚯”笑了兩聲：

“那瓶好酒連我都沒開過，不能讓老羅獨享了嘛。”

“我們待會兒也要出門，”溫蒂看向了桌腿處巴巴望著這邊的三頭犬，咧嘴一笑：“那看家就交給你了，三六九。”

三六九似乎真聽懂了溫蒂的話，不滿地吠叫兩聲，但一見到溫蒂丟過來的肉干，它立刻換了副諂媚的面孔，追著肉干的拋物線跑出了餐桌。

不管看多少次都覺得很神奇……魂獸還有這種類型的呢……李詩棠收回視線，學著溫蒂和海德的樣子，把肉干浸泡到燉菜的濃湯里，等肉干軟化后，再一口咬下。

這次終于咬得動了，熏制的肉條味道十分濃厚，沾了湯汁后反而溫和了下來，李大小姐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把自己的那份吃了個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