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述：藍藍 28歲平面設計師

01

說到我媽，她是我們一家三口中最“兇狠”的人。

我10歲那年，我媽內退，在表姐的電纜廠里當伙頭。

全廠50多人的飲食都由她一人操持，瘦小的她，雖然比別人矮一個頭位，但手腳麻利，廚房成為她施展拳腳的地方。

但你不能碰她的一鍋一瓢，否則你“死無葬身之地”。

02

那天，我放學到飯堂找她，看到盆里的鯉魚，便拿了根竹枝捉弄著玩。

不知什么時候，我媽早已站在我面前，急沖沖地對我大吼：“把魚玩砸了，得出錢賠，別妨礙我工作，出去！”

這些驅趕小孩的話，我早已聽慣。

當時她拿著一把大菜刀，瞪著圓眼的樣子，極度恐怖，活像一個“瘋子”，在我心底里施加了一種恐懼。

我不明白，別人家的媽媽為什么這般的溫柔可親，我媽卻時常歇斯底里。

03

我從小就不喜歡我媽。

她很固執，也很霸道。

如果我爸與她意見不合，她會不斷地說，直到激起我爸的憤怒，與她大吵。

我爸再不禮讓，她就會施展“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計策，蹲在廳里，或房間里，反正我爸能看見的地方，不停地哭。

接著又會把我這局外人拉到我爸的陣線上，說我們是同姓同伙，一起欺負她。

我真不懂，自己什么都沒說，什么都沒做，只是在默默地做作業，也會躺槍。

04

我和我媽一點都不親。

別家的母女一起逛街，都會手挽著手，有說有笑。

而我和我媽外出，總是一前一后地走，相距起碼有一米。

沒有疫情的情況下，已在做防疫措施，這一點，我和我媽是做得最好的。

然而站在外人角度，我們不像母女，倒像互不相識的陌路人。

05

一次，和她外出辦事。

她突然捂住心口說痛，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我有點擔心，但不知說什么，臉上沒有一點的情緒起伏。

因為這樣的情況不是第一次發生。

每一次她和我爸吵架時，都會這樣。

如果她贏了，立刻變得龍精虎猛，似乎又沒有之前的癥狀。

當天晚上，我意外地看到她默默地流淚，喃喃地說：“為什么我不舒服，女兒都不會給一點兒的安慰？”

我沒有怪責，我知道自己確實很冷漠。

甚至我認為，我媽感到不舒服，都是因為她盛氣凌人而造成。

06

從我懂事起，我根本不想粘著父母。

因為在家里永遠得不到安寧，每周例牌的兩天一大吵，三天一小吵。

有時關上房門，都能聽到他們噼里啪啦的吵鬧聲。

多年來，我早已免疫，只把它當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來激發自己無限的潛能，考上非家鄉的大學。

終于迎來報志愿的時刻，我毫不留情地全填了市外院校。

這讓我媽嘮叨了幾天，說我無情無義，長了翅膀要高飛，從不考慮父母的感受。

是的，我不想再壓抑在這個吵得讓我暈頭轉向的家。

我渴望有一個清凈，充滿歡樂和陽光的環境，這是我從小的心愿，也是我一直要考大學的其中之一的原因。

因為只有考上大學，我才有機會換一個環境，換一種心情，換一段與以往不同的人生經歷。

07

大學期間，是我出生以來最快樂。學校里舉行的活動，我們自發性組織的聚會，每一處地方都浸透著溫馨的陽光，暖化人心。

回到宿舍，舍友們開朗友好的性格，和諧地相處，更是我夢寐以求的生活，它與曾經的老家形成強烈的對比，有如天壤之別。

即使學業是如此的緊張，但我依然喜歡及沉醉于這樣美好，又沒有吵鬧的校園生活。

性格的豁然開朗，讓我每星期與媽媽的通話，也變得開心起來。

那時候，我媽也比之前親切了些許，可能這就是距離產生的美妙變化。

08

風平浪靜地度過了兩年的大學生活。

在大三時，一次電話線路故障，讓我們宿舍的電話暫停使用一個星期。

在恢復使用的第二天，突然收到我爸緊急來電，他氣急敗壞地說：

“你媽給人害了，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不停地叫著你的名字。”

從小到大，我從沒聽到過我爸會如此焦急地替我媽說話。

每次不是我媽兇巴巴地大叫，他也不會急上眉梢。

但他從不撒謊。

我突然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顧不上三七二十一，向學校請了一星期的假，立即從200公里外的學校趕回老家。

08

當我敲響房門，急促地叫著“媽”。

她辨認出我的聲音，馬上把門打開，緊張地抱著我，又不斷地上下打量，慌忙地問：

“藍藍沒出事吧？藍藍有受傷嗎？”

我看著她泛紅的眼睛，蓬亂的頭發，頓時感覺心痛無比。

曾經潑辣，人見人懼的母親，為什么會變成眼前慌張無措的樣子。

她的手不停地在顫抖，微張著的嘴唇被恐懼虐得發紫。

經過大半天的勸慰，我媽終于鼓起勇氣報打110。

09

在她的筆錄中，我才知道，因為學校線路故障的原因，致使那周我們母女沒有通話。

我媽經常看到一些關于年輕少女被拐騙的新聞。

她為此十分擔憂，總想著我每周都非常準時給她電話，為什么這次她主動打了N多次都無法接通。

正當她準備第二天要前往學校時，在買菜回家的路上，遇見兩個女人對她說：

“你女兒出事了，要讓她逢兇化吉，必須齊備6萬元來破財擋災。”

當時她思女心切，只想讓自己的女兒平安。便立馬飛跑回家，把所有家當，包括金銀首飾，現金存折，還有一個外婆留給她的古老玉枕，統統地拿給那兩個女人。

我爸說，打他把我媽娶過門以來，從沒見過她有如此的神速，就像奧運會上的百米競賽選手。無論他在后面如何努力地追趕，叫喊，都無法超越她當時的速度。

當我爸趕到時，那兩個陌生的女人早已逃之夭夭，不見身影，只剩下還沒清醒的我媽。

10

我緊緊地握著母親的手，又抱著她的肩，眼淚滾了一面。

如果當時我到學校的小賣部給母親打個電話，或借同學的手機給她報個平安，也許事情就不會發生。

但我沒有這樣做，只是一味地享受著那所謂的快樂與無憂。

一切已經過去，也沒力挽回，能給她最大的鼓舞，就是陪著她勇敢地面對眼前的一切。

同時讓我清楚看到，在別人面前天不怕，地不怕，囂張的母親，也有她最致命的弱點：就是她的女兒，那個一直不喜歡她的女兒。

多年來，即使母女倆看似多么的陌生，但在母親的內心深處，依然有著為女兒撐開的那一片藍天。

她不允許所有人傷害她的女兒，哪怕用盡她最后的一點財物，都要保住女兒的平安。

11

這個事情，讓我守在母親身邊足足有七天，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與她促膝夜談。

讓她有機會告訴我，從我呱呱落地起，她從沒抱過我一次，即使我鬧著要靠近她時，迎來的只有一頓頓駭耳聽聞的責罵聲。

只因她身體不好，每一處地方散發著難聞的氣味，她不想讓自己的疾病往我身上爬。

所以，我是在父親的懷抱中長大，很多時候站在父親的一旁，冷對著她。

12

至于父母多次的吵架，主要因為兩件事：

一次是奶奶冤枉母親偷了金耳環，母親在父親面前發誓：如果她偷了，余生不得好過。最后是大伯娘做賊心虛，自己坦白，才還給母親一個清白。

另一件事是，母親反對父親拿咱家的地皮來與小叔合建房子。她的意思：自己憑能力，能建多少層，就建多少層，與人合建，只會給后代制造麻煩。

但父親重視兄弟情，立馬將買地皮的200元還給母親，并說這地和房與母親無關，不得插手。

從始，母親覺得往后的生活必須靠自己。

所以在她42歲內退后，依然四處找尋工作。

只為萬一家庭有變，她依然有能力把她的女兒撫養成人。

她為自己，也為女兒，作出最壞的打算。

她對我的冷，也是從那時開始越來越冰，以致達到極點，讓我生厭。

13

最終，天佑我們，父母沒有因為細節而打敗愛情。

父親也因為母親被害一事，及與小叔建房后產生的種種問題，對母親心有愧疚。

是的，我和父親都對她有不同層次的誤解。

看著她原本紅潤光滑的臉龐，爬滿了皺紋；早生華發，星星點點地布落在頭上。

我感覺到母親不再強大了。

返校后，我利用課余時間，寒暑假，爭分奪秒地打零工，給自己買了第一臺手機，只為每天給母親留下一句問候，一句讓她安心的話。

工作后，不知什么時候起，我習慣跟隨她一起晨運，一起買菜，一起陪著她和其他老年人聊家常。

不知不覺地記錄著鄰居老阿姨，隔壁大叔大伯的生活故事，分享他們的歡欣與快樂，悲傷和憂愁。

我覺得老年人也需要愛，特別是子女之愛，配偶之寵。

我希望可以用自己的一“筆”之力，來讓社會更多的人關注老年人的生活，讓他們擁有下半生最大的快樂，安度晚年。